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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魏巍:长篇小说《东方》(连载)(27)

 

    

 

第四部     

 

第九章   密计

 

凤凰堡的建社工作受到重重阻挠,杨大妈不得不到县里求援。县里派农业科长来亲自监督这一工作。春忙过后,开了一个支部委员会,在会上农业科长狠狠批评了李能一顿。李能善于看风转舵,只好乖乖答应带头入社,而心里对杨大妈却是说不出的痛恨。回到家里,他变得像饿狼一样疯狂,屋里窜到院里,院里窜到屋里,一连摔了好几个红花细瓷碗,踢死了两只小鸡,还跑到槽上挨个儿地摸着他那两匹骡子一头骡驹,失声痛哭。一边不住地骂:“你个臭老婆子!我算毁到你手里了!

地主谢清斋自从去年反攻倒算,造谣破坏,被大妈和小契送到县里,一连管押了好几个月,最近才放回来。表面上似乎老实了一些。并且从金丝的院子里搬了出去,住到村南三间普通的农舍里。可是这天,他忽然显得十分兴奋,迈着他的两只小短腿儿跑回家里,把他那穿着破缎子坎肩的瘦小的身子往躺椅上一仰,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啥哩?”谢家婆娘拐着两只小脚过来问他。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摸了摸他的小兜兜嘴儿,仍然笑个不住。

谢家婆娘把大木瓜脸一扭,把她那一年到头老是耷拉着的肉眼皮微微一抬:

“这是啥年月!你还有心花笑哩。”

“你沏壶荼去,我慢慢说。”谢清斋摆摆手,“用我那把小瓷壶儿!

那婆娘虽然穷了,但服饰穿戴仍然和一般农民不同。她那已经秃了的头顶,并没有妨碍她把剩下的头发梳得溜光,还挽着一个乡下很少见的香蕉纂儿,秃顶的地方,抹了些锅底烟子,所以乍一看,仍然是乌油油的。她扭达到小柜那里,取出一把异常精致的小白瓷壶儿,有小酒壶儿那么大,续了点水端过来,谢清斋端详了那上面的山水和“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诗句,悠悠然呷了一口。

“你没给我续点茶叶?”他抬起头问。

“早就剩一点碎末末了,你还当是从前哩!

“真他娘的!现在是一睁眼要什么没什么!”他恨恨地叹了口气,“要搁从前,我是要龙井有龙井,要雨前有雨前,连龙团珠、碧螺春我都喝得不爱喝了。”

那婆娘把肉眼皮一耷拉,不赞成地说:

“就是有好茶叶,清肠寡肚的,你有啥香东西可消化的?……提起这个,我,我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攘死!

“好好,不说这。”谢清斋呷了几口茶,把小瓷壶儿往桌上一放,“我对你说,现在可是有办法了。”

“办法儿,办法儿,一天价说,也没见你那办法儿在哪儿!”那婆娘冷笑了一声,一双小脚前站站,后退退,“年上刚拿回咱们一个簸箕,一个小红柜儿,就让人家卡住脖子坐了几个月官店!差点儿没把脑袋给赔进去。”

因为她那双小脚儿老是站不稳,就干脆回到炕上盘着腿儿坐着去了。

“那事儿我是办得太性急了一点儿。”谢清斋笑了一笑,“那时候,我看美国人过来,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儿,也就没有稳住定盘星儿。没承想他们硬叫顶回去了。这就叫忙中有错儿。依我看,办法得改。现在我给你说,好机会可是到了。”

“什么机会?

“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他们窝里反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谁们?”

“还有谁?大能人和臭老婆子呗!他们为成社闹翻天了。大能人说:‘有她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她!’ ”

谢家婆娘的大木瓜脸出现了一丝笑意,把下垂的眼皮翻了翻,可并没有翻起多少:

“这是听谁说的?

“你问这干吗?”谢清斋瞪了女人一眼。

婆娘又转过话头:

“你倒是想咋办哩?

“咋办?”谢清斋在躺椅上忽地坐直身子,小眼里迸出恶毒的凶光,“我看,得首先把臭老婆子除了!

“那李能也不是个好东西!”婆娘咬着牙说,“土改时候,他也斗得咱们不轻!

“对,对,”谢清斋一连点着他的小脑壳说,“可是,那坏根儿还是在臭老婆子那里。这共产党跟共产党也不一样,有人吃硬,有人吃软,这死东西软硬不吃,是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死共产党!我觉着在别人手里,还多少有点活泛气儿;她那两个眼盯着你,叫你浑身发毛,气都喘不过来。你想想这些年,咱们哪一天不吃她的亏,背她的兴!”他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儿,“咱想法儿把大能人拉过来,就能借他的手把臭老婆子除了。”

那婆娘把嘴一撇:“你说得容易!

“依我看,也不甚难。”他摸着几根稀零零的黄胡子轻蔑地一笑,“这大能人你别看他咋呼得凶,他这种党员儿不过是红萝卜——红皮白心儿。你瞧他这几年闹了个小家业,一听成社就慌了神了。还搂着他的骡子哭哩,说他那‘阶级兄弟’要吃他的‘肉疙瘩户’!哼,咱们谢家以前是什么家业,土改那时候我也没像他这么慌过。叫我说,这是活该!土改那时候,你光顾的分东西哩,你斗得那么起劲儿,你就没想想我这个‘肉疙瘩户’!这回也该你尝尝这个滋味儿了。”他仰在躺椅上,哈哈笑了一阵,又坐起身子说:“这共产党就是怪。吃了饭没事儿,他就撮摸斗争。不斗这个,就斗那个,看谁的生活冒了点尖儿,就慌着把你掐掉。反正他是要弄得没穷没富才行。那世界上,有君就得有臣;有上就得有下;有人骑马,就得有人喂马;有人坐轿,就得有人抬轿。要光是骑马坐轿的,那谁喂马抬轿哩?没穷没富还成个啥世界?……好,我正愁着没法儿,这一下他们窝里反了。这才是东风自与孔明便咧!

“你倒是想起了啥法儿?”婆娘微微抬起眼皮。

“这法儿是一试就灵。”谢清斋奸笑了一下,“他大能人再能,我叫他往西他就不能朝东。就看这法儿你肯不肯用了。”

“我?”婆娘吃了一惊,“我有啥本事?

“咳咳!”他又是一笑,“你们女人的本事可大得很嘞。”

“你,你……”那婆娘抬起眼皮骂道,“我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叫我去勾人哪?

谢清斋哈哈大笑,连忙说:

“把你丢到十字街儿也没人要!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是,是咱那闺女俊邑。”

那婆娘一听急了,跳下炕,指着谢清斋骂道: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说什么?她是我的亲闺女,也是你的亲侄女,她个黄花幼女,你就叫她去干这事!你倒是安的什么心哪!嗯?”

“你。你听我说……”

“去你的!”女人不许他还口,“自你哥死了,你跟我不清不白的,闲话就有几大篓了,你,你还要……?”女人说着,呜呜地哭起来了。

“嗳嗳,你声音小一点儿嘛!”谢清斋长长地叹了口气,往躺椅上一仰,“人说,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真一点儿不假。”

“你见识长!”女人倚着炕沿,一面垂泪,一面反驳道,“反正你把我闺女送给个穷小子我就不干。我这闺女就不说是龙生凤养,也不是那般小家子女。找不见合适的,我就叫她等着。等我们家老大他们打回来再寻人也行。”

谢清斋叹了口气说:

“你哭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死了呢!我不是要她结婚,我是要她去……”

“要她去勾人,是不?

“真是!干吗要说得这么难听!”谢清斋把头一歪,“《王司徒巧施连环计》你听说过没有?《昭君和番》你听说过没有?没有,是吧!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这都是上了书的,是古已有之!我就不懂这有什么不好。闺女还是你的闺女,又少不了一块儿!

女人更有气了,把眼一瞪: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叫俊邑等着,一直等到我们家老大打回来。”

谢清斋也有些急,但还是耐着性子,赔着笑说:

“你他娘的,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你那脑子就不会拐一点弯儿。等!!可你倒等得着哇!老蒋天天喊:‘反攻大陆!反攻大陆!’喊得倒响,可就是光打雷不下雨。我也看透了,美国要不出兵,不起世界大战,怎么也是小行。可美国人又没出息,手里又是飞机,又是大炮,又是原子弹,你眼巴巴地等着他,倒让人家三戳两打地就推回去了。弄得我白白地坐了几个月官店!你,你瞧我这身上瘦的!

他说着把他的破青缎子坎肩掀起来,让那婆娘看,又一连长叹了两声:

“等!等!谁都让我等!我不是不愿等,我是不能等,我是白等呵!他们躲到台湾怪美,说大话也不费劲,说小话也不省劲,话专挑好听的说;可我是天天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一个不经心,多说一句话,就会立刻挨一顿臭骂:‘这个老地主,又不老实哩!’说不定马上会飞来杀身之祸。我出一回村,也得向那些毬干部请假;我串一趟亲,也得向那些毬干部报告;我说一句话,还叫我坦白坦白我的思想活动。我,我,一年到头,一天到晚,我是在爬刀山哪!只要稍微松松手,就会掉下来,落个粉身碎骨!我,我,他们还一个劲儿地叫我等着。等他们反攻回来,别说人,连咱们的骨头早就朽了。”

那婆娘蔫不唧地沉着个木瓜脸靠在那里,不言声了。

谢清斋神情激愤地站起来,把他那瘦小的躯体移动了几步,教训道:

“哼,你这个妇道,我的话你还不爱听哩。”他用一个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脑瓜儿,“你懂不懂,我这个地方儿比你明白!你光想害了你闺女,你就不撮摸撮摸我这里面的意思。跟别人说话是一点就透,要给你说话,就非露个底朝天不结。让我告诉你:这大能人只要上了手,头一步,就可以把那臭老婆子除了;只要把臭老婆子赶下台,紧接着第二步,咱就可以改变成分;成分一改,把咱这地主帽儿一摘,接着第三步,咱那俊邑就可以入团入党,入了团入了党,第四步不就可以当干部么?只要当上了干部,就是老大他们不打回来,不又是咱们的天下了么!你别慌,到了那时候,咱就可以打着共产党的旗号办事了。凡是斗争过咱们的穷小子,你看我一个一个地收拾!我给他们戴上反党分子的帽子。叫他们死了也没个地方喊冤去!你就等着瞧吧!

说到这里,紧紧地闭起了他那小兜兜嘴,嘴角下垂,眼里又射出一股凶光。

那婆娘的肉眼皮这次略微抬得高了点儿,带着惊讶赞服的神情瞅了瞅他。沉了一会儿才说:

“那,那……勾人的事儿也不容易。”

谢清斋刚坐回到躺椅里,一听这话,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不容易!哈哈……”他边笑边说,“叫我看,你要勾他,这一百个男的,有九十九个半搁不住劲儿。”

好半晌,他才停住笑声。

“给你实说吧。我这主意也不是平白无故的。”他又笑了一笑,“有好几回,我瞧见大能人一个劲儿地瞅咱们俊邑,跟他娘的看见鲜鱼的馋猫似的,再说,他跟他老婆关系也不强。这事儿我早就研究了好多天了。”

“你他娘的也不是个正经东西!

那婆娘骂了他一句,两个人都哈哈地笑起来了。

在笑声中,突然听得窗棂上有人“砰砰”地敲了两声,两个人吓得面如土色。谢清斋在躺椅里索索地颤抖起来。

只听外面说:“好哇!你俩好狠心哪!

接着风门吱哑一声,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这姑娘虽然长得不算十分出色,但身材苗条,衣服格外合体,尤其两条细长的辫子,结着粉红色的丝带,给她增添了不少的艳丽。她把提着的书包往炕上一掼,就咕嘟着嘴坐在那里。

“我的老天爷!你差点儿没把我吓死!”谢清斋长长地吁了口气,走上几步,笑着说,“俊邑!刚才的话,你听见啦?

俊邑把脸一扭:“反正让我嫁个穷鬼不行!

“穷鬼?哈哈,现在只有穷鬼才是好成分哩!”谢清斋挖苦地一笑,“何况,人家早就是凤凰堡的首户了,现在比你还穷?

俊邑又把脸往那边一扭:“人家有媳妇你不知道?”

“有媳妇没媳妇有啥关系!”谢清斋哈哈一笑,“我要是个女的,笑上三笑,要不叫他跟那个黄脸婆打离婚,就算我姓谢的没有本事!

俊邑把辫子一甩站起身来:

“不管怎么说,反正你没有为我着想。我爹死得早,我们娘儿俩跟着你,没想到你这么逼我。叔,你要再这么逼我,我就离开这个家!我死我活,你就别管了。”

俊邑说着就往外走,谢清斋岔开步把她拦住,厉声说:

“好哇,你还给我颜色看哩!人家天天骂你是地主崽子你也不恼,骂你是财主羔子你也不应,动不动查你的成分,查你的思想你也不恼,当叔的说你一句,你就恼了。你说我没有为你着想,你昧良心哩。我过去买房买地,人家说是搞剥削哩,就说是剥削吧,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谁?这会儿我一天到晚思前想后,劳心劳神,人家又说是反攻倒算哩,就说是反攻倒算吧,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谁?现在眼看黄土已经埋到我的脖子这儿了,我已经闻到土腥气了,就是受罪还能再受几天?我不是全为了你们吗,倒红口白牙地说没有为你着想!可是看看你,你平常说要为你爹报仇,叫你去干一件小事,你就不愿去了。你爹天天夜里给我托梦,说‘兄弟呀!兄弟呀!我的仇你们啥时候才给我报哩!’我一醒就是一枕头眼泪。我还当孩子们有出息哩,不承想你早就把你爹的仇忘了……”

说到这里,谢清斋用双手捂着他那个皱折重重的瘦脸,歪到躺椅上,张着老婆嘴呜呜地哭起来。又边哭边说:

“你们娘俩有本事,你们享你们的福吧,反正我是活不长了……”

那婆娘也泪涔涔地走上前来劝解说:

“他叔,孩子年轻不懂事,有话你只管说,你哭啥哩!

“我说?我可说得了哇!”他边哭边说,“按你们说,俊邑不是亲的,我才往火坑里推她。家骥那孩子可是我亲生亲养的吧,我不是把他派到朝鲜去了吗!在共产党窝里干勾当儿,又是火线,比这不危险吗?你们说话可不要屈心!

俊邑傻呆呆地坐在炕上,沉了半晌才为难地说:

“我也没说一定不去,可这样的事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哪!

谢清斋听得俊邑的话有了活气儿,连忙止住哭声,擦擦眼说:

“这才是孝女哩!只要你乐意,那办法好说,你同你娘商量商量就知道了。”

这时候,在谢清斋像核桃皮一样的皱脸上,又恢复了刚才得意的笑容。

俊邑的神情平静了许多,走到她叔身边悄声地问:

“我哥到了朝鲜有消息吗?

“没有,没有,”谢清斋神秘而又得意地说,“不过,他是很会抓机会的。”

 

第十章   临津江畔

 

4月,临津江北,大军云集。

这是又一次新的大战役——第五次战役的前夕。也是志愿军战士们在朝鲜度过的第一个战斗的春天。东风吹来。一阵暖似一阵,那一树树的杏花、桃花、苹果花、梨花,在朝鲜人的茅屋前、古井旁,以至被炸毁的断墙边,依然开得很好。那漫山遍野的金达莱,就更不用说了。战士们的情绪,也正像这些耀眼的花朵一样,在“一夜催开花千树”的东风里,显得闹嚷嚷的。

至于说我们的主人公郭祥,恐怕还得加上一个“更”字。他在后方医院里经过了那么长难捱的日月,现在既然鸟儿出笼,鱼儿入海,还不好好地“干一场”吗!再加上后续兵团源源到来,确实令人兴奋鼓舞。当他随着部队向前开进的时候,一路上看到有多少部队呀!真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人欢马叫,整个的公路就像汹涌的江流一般。这些新来的小伙子,个个生龙活虎,虽然背着很重的东西,仍然昂首阔步,恨不得一步跨上战场。郭祥心里暗暗赞美,一路上不断地同他们打着招呼:“同志们,哪一部分的呀?”对方也笑嘻嘻地回答:“胜利部的!”再不就是:“黄河部的!……‘长江部的!……‘珠江部的!”郭祥心里说:“好,你保守秘密吧,我也不问了,反正你是从鸭绿江那边来的,不久咱们战场上见。”

郭祥的连队,同样因为补充了许多新战士而显得生气勃勃。这些新战士全国各地都有,而独以四川省为多。这些四川兵,一个个全是小墩实个子,特别地能吃苦,能爬山;而且觉悟高,动不动就说:“我是经过剿匪、反霸来的!……”“我是经过土地改革来的!”郭祥真是从心眼里喜爱他们。而他们也同样地喜欢郭祥,见了他总是笑嘻嘻地问:“连长,什么时候有任务呀?”“连长,战役什么时候才开始呀?”郭祥总是凭着老兵的预感和老经验回答:“快啦!快啦!”一说“快啦”,这些战士就高兴得跳起来,好像他们的连长是什么总参谋部的决策人物。

终于,在战士们的渴盼中,部队从集结地向前挺进了。经过连日行军,到达了临津江边。

这时,却发生了一桩意外的事件。

这天午夜,郭祥正在茅屋里熟睡时被推醒了。他一骨碌坐起来,睁眼一看,老模范像是刚从外边闯进来的样子,鞋也没脱,一面喘气,一面对着他的耳朵悄声地说:

“出事了!

郭祥不由得眉毛一耸,摸了摸他的驳壳枪。

“教导员刚把我叫去了,”老模范说,“军部文工团的一个团员,把一个参谋打死,抢走一份机密文件,不知道跑到哪里。军部通报,要求每一个前线部队都要加紧盘查。”

“这事是几点钟发生的?”郭祥寻思着问。

“黄昏以后,可能在八九点钟。”

老模范接着叙述了关于这一事件的较为详细的情况:军部的一个参谋,带着一个通讯员到师里送作战文件,临出发前,一个文工团员和他同路。走到一个偏僻去处,这个文工团员忽然说他肚子疼,接着就倒在地上打起滚来,爹呀妈呀地乱叫,要求通讯员到附近的部队去请医生。参谋信以为真,就答应了。等通讯员请了医生回来,看见参谋倒在血泊里,胸口上中了好几粒子弹,头也被砸烂了。参谋的秘密文件、通行证和手枪全被劫去。通汛员向前追了好远没有追上,才回来做了报告……

“也忒麻痹了!”郭祥咕哝了一句,然后揭开雨布,推开门,抓过他那双粘满黄泥的胶底棉鞋,一面穿,一面问:

“这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没有?”

老模范说:“通报上讲,是个矮矮个子,瘦尖脸,戴着个黑边眼镜,围着条花围脖儿。叫谢……谢福畴……”

郭祥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尖嘴猴腮、脸带三分笑、经常从眼镜边上看人的丑恶的形象来。他不由地把大腿一拍:

“就是他!

老模范不禁一愣,说:

“呵?你认识他?

“我在医院里见过他。”郭祥说,“那时候,我就看他很有点像是谢家地主的小子谢家骥,可是这小子从小就在北京上学,好多年不见了,不敢认。我还盘问过他一次,问他原籍是哪里人,他说他祖祖辈辈都是北京人。我看他的样子有点慌,形迹确实可疑,我就写了一封信给文工团,要他们查查。要不就是信没有寄到,要不就是他们忒麻痹大意了。他现在叫谢福畴,你听这个音,不是要向我们‘复仇’么?

郭祥说话间,把鞋带、腰带都系得紧紧的。把两个通讯员也喊起来。在黄昏的烛光下,他取出一条明晃晃的驳壳枪子弹,哗地一声全压在弹槽里。

“我先到前边哨位去看看。只要口子把住就有办法。”

郭祥说着,跨出门去,两个通讯员紧紧地跟着他,穿行在窄窄的山沟里。

夜很静,只有敌人的夜航机在天空不死不活地哼哼着。

他们约摸走了20来分钟,来到本连最前面的哨位上。这里有一个班,正好卡在沟口。前面不远处就是临津江了。郭祥询问了战士们,战士们都说黄昏以后没有人在这里通过,才放下心来。

郭祥向战士们交代了任务,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一切。江对岸的敌人,每隔十分钟左右就打几发照明弹,照得江水白茫茫的,照明弹熄灭,夜色就显得更加浓黑了,恐慌的敌人,还不时地扣一两梭机枪,红色的曳光弹在江面上划着弧线,嗤嗤地落在江水里。

几个小时过去了。启明星已经在东方升起。郭祥心中想道:“只要今夜跑不出去,就好办。”正寻思间,忽然见一个黑影从北面急匆匆地走来,郭祥立刻掏出驳壳枪机警地等待着。等那黑影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老模范。他对郭祥摆了摆手,叹口气说:“回去吧!已经跑了。”

“你说什么?”郭祥一惊。

“晚了。”老模范说,“刚才电话通知,在我们出来以前,他已经化装成侦察员,从另一个口子混过去了。”

这时的郭祥,紧握着枪把,默然望着对岸,心里恨恨地说:

“谢家骥!你跑吧!你复仇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伙吃人肉、喝人血的家伙统统消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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