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红墙梦
题叙
茅屋到坟十四步。
坟到茅屋十四步。
谁曾想到,就这百尺见方的一块荒原,禁锢我四十四年的整个生命。
进门,是面无表情的女儿;出门,是冰冷的墓碑。抬眼则冷霜铺地,一如不堪蹂躏的荒芜的岁月落满了遗憾。
而我深情如许的北方的秋天啊,当爱人和朋友一个个雪崩般轰然倒塌,当灵肉分离,尤其是当酸辛与苦痛裹挟着血水泪水混沌在一起迸溅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此生已不可能找到灵魂的家园,而残如破网般的生命也将由此搁浅,再无归途。
生命,有不能承受之轻。
生命,有不能承受之重。
“完喽”——苍老的心枯萎成核桃,沟沟坎坎里刻满疲惫和绝望的呻吟。
“死吧”——一个声音固执地呐喊,却无奈左有娇儿,右有病女,上有父母下有弟弟妹妹,能这么撒手而去吗?
但我……实在累了。
太累了。
心如枯井。地老天荒。
日子如同老人蹒跚的脚步,波澜不惊。
妻来送饭。
菜摆在桌上。馒头给女儿。酒给我。
酒,几乎成了我赖以生存的唯一支撑,成为我对人世最后的温存和依恋,但酒啊,却把生命留在了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秋天,路再长,也走不出那些被泪水泡咸的日子。
能忘记吗?
当那口巨型的汤锅映入眼际的瞬间,女儿大叫一声昏厥过去,醒来就认定她世界上仅存的亲人,再不肯离开半步,即便睡觉,也紧紧拉住一只手……
当我怀抱一只瓦罐象征性地下葬,上帝都会沉重地吐血,那一刻,我知道包括阎王包括同道甚至包括某些对手,所有的灵魂都在致哀……
而我家,从此餐桌上就少了一项内容,我们每个人都刻意避讳着那个敏感的字眼,可心尖的痛楚……仅仅是由于你的避讳,而消逝得了吗?
长歌当哭,长歌当诉。
手,疤恨累累;心,血迹斑斑。
自残已成为每天的例行功课。
香烟烧上手背,看着晶亮的水泡油然鼓起,再烧,“哧“地一声,水泡炸裂,一汪液体蔓延开来,宛如一滴浑浊的泪。
妻问:“疼吗?”
我摇头。
“不疼吗?
依旧摇头。
妻不再说话,小心地递过一张报纸。报纸的副刊印着妻的名字,加了花边的散文诗,一共三章。
标题:《那个秋天》。
1
生活,惨痛而真实地向你撕裂出沉积的底色。
天堂倾斜,宫殿塌陷。星月之光水一样渗进泥土。
流浪,你小小行囊里,只装的下膨胀的悲怆和支离破碎的心。
早年系下的结,日夜闪着幽暗的光,无可挽回地流失着你的血。
走出昨天,背后的荒原野兽一样地盯着你。
我来看你。
你把微笑送给猎猎风和猎猎的目光,把用烟蒂烫伤的寂寞留给自己,在无法躲藏孤独的夜里,正视自己,正视沥血的呻吟。
我来看你。燃烧的血一滴又一滴……
我已不能平静地面对你 ,不能平静地体味你彻夜不眠的内心在黑夜深处流出用微笑掩饰不住的痛苦和凄凉。
亲爱的,请把你所有的苦难给我!我是万水之源!
2
四周是陌生的脸和饮不尽的长夜。
你努力将微笑溶进酒,而酒杯沉重如你不自觉的叹息,我怎么也举不起。
但我知道走出这座城,故人遥远好酒不好。
陪你一杯酒,却已不能陪你上路。
看你独穿秋风的身影,我藏在泪水后面的心,已血迹斑斑。
听你不断吟唱的旋律,我已明了你的心境。看你日复一日地翻阅记忆,我已知道,“福音”无论如何也托不起你沉重的叹息。
亲爱的,今世没有两个相同的起点,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颤栗的心。
深秋的午夜里,我已懂得了你垂泪的微笑。
在陆地变成沼泽的地方,我把躯体交给地狱,把灵魂交给天堂,把心给你!
3
无眠的小楼里,我渴望能把你的名字写成一条路,直至夜色散尽。
然而翘首已茫茫,双目穿过你的肩头,远方暗淡。
天色未亮,我就要沿来时的路归去了。我知道。未来之路会有橄榄树抚平你流浪的疲惫。
我通体结满酸涩的果子,却只有遥遥地望着你,想着冬天就要叩响你的门窗,而你仍是一身单衣。
假如我不再归来,会有深情如笛,迎风长鸣于你的案头,经久不息。
倾诉已是幸福。
轻试额头班驳的血迹,炼狱之门已真实地洞开,我将义无返顾地接受洗礼,在雷与电的燃烧中成立体的石头,永无归宿。
.
妻的诗感情饱满。
透过湿漉漉的文本,能感受到飒飒秋风打入血滴,灵魂正噼噼啪啪地爆裂。
却无奈我的世界已经冰冻。
曾用整个的一生追求生命的纯粹,却翻过来为纯粹所累,去感受一种两百岁的沧桑,我知道:“除尽铅华归少作,摒却丝竹入中年,”是一种臻于成熟而自信的境界,但我的世界已经炸裂,接下来,注定要利用剩下的全部时间绝望地拣拾生命的碎片。
妻擦拭着笔记本电脑,“写吧。”她说。
无言。
“写吧,“不为活的,也为死的。”。”
沉默。
“不为浪浪,也为叶子。”
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向脚面,我语调酸楚,“你的诗写给我,我的作品写给谁?又能够给谁?”
“给社会吧,”妻流泪,“不为生命,只为灵魂。”
心中猛然一痛,下定决心,我点头。
打开电脑,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感情不用酝酿,情节不用虚构,一系列的音容笑貌都是信手拈来,无奈情绪太过压抑,堵塞思路,哼哧哼哧好几天,竟没有写出一个字。
散步。手牵沉默如猫的女儿。
女儿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只是缺少了表情。
依旧是熟悉的小路,依旧是熟悉的场景。而被月光爱抚着的小路上,已没有如泣如诉的叹惋,也没有推心置腹的祝愿,那被泪水浸泡的神圣的一隅,也不再重复那令人柔肠百折的低诉,以及低诉中回荡着凄美的温存;静寂中,只有夜风,只有记忆,只有掷进小路的第一声惊叹喁喁低回,在深情地推着断肠人孤独的脚步,于浓重的怀旧的色调中游荡、游荡……而如冰的残月啊,你可知我心、我情?我的爱失落何处?我那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劳燕,在与我分飞之后,又魂系何方?
啊,回忆痛苦,而这又是多么了不起的残忍啊,我居然敢把尚未愈合的伤口撕开再重新审视一遍!我又重温历史了,又感受现实了,又看到你真诚的目光了……而小路上的夜风,清爽爽的夜风啊,剥去了你我最壮丽的年华,也吹走了我们的幼稚和纯真,然而青春无悔,我们曾认真地生活过、追求过、相爱过,这就够了。除此之外,还能要求什么呢?
心情铅一般沉重。
泪水无声地溢出,丝丝沁凉。
我支持不住了。越是隐忍,泪水越多。我想大叫几声,或者疯狂地捶打一点儿什么,可是,我没有做出来。我放任泪水在脸上纵横,泣不成声,但我又仿佛很清楚,很明白自己的悲哀,而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提醒我找到了思路。
确实该动笔了。
再次打开电脑的时候,手在颤抖,心在颤抖,整个的世界都在颤抖。
那是怎样的一种创作状态啊。
历时一年零两个月,当司马云义、操天泽、马泰扣响我生锈的门扉的时候,一部五百二十万字的作品已经完稿。
“就叫《女人汤》吧。”妻说。
我摇头,牵动嘴角:“孩子会杀了你。”
妻闭上嘴。
马泰接过书稿:“取个轻松点儿的书名,算是稀释一下压抑气氛。”
“已注定不会轻松。”稍一停顿,我说:“我要自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跨过了灵魂的一道门槛。
操天泽叹息,“组织上等这句话,很久了。”
我点头。
司马云义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握着我的手,满脸真诚,“总书记对孩子的母亲得不到应有的宣传,感到心痛。”
“就为她是妓女、夜总会老板?”我声音发酸,“难道她以生命换回的国家财产有股味?”
“别这样。”马泰以极其创痛而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我反驳:“还能怎样?”说罢伸出双手,叹息一声,“铐上吧。”
司马云义打电话。
不多时,一辆囚车无声地驶来。
锃亮的手铐铐上手腕的瞬间,妻一手抱着浪浪,一手拥着叶子,转过身去。司马云义、操天泽与马泰脸色凝重。
缓步走向囚车,回首天边那一抹残阳。残阳下,父亲搀扶着母亲坚强如砥,而母亲孱弱如秋风里一片焦脆的枯叶……
警铃骤然响起的惊心一刻,比警铃更揪心的是猛然迸发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叫:“爸爸,爸——”
就这一声,我知道:孩子有救了。
叶子哭喊着跑来。抱住我,紧紧不放。
马泰嘱咐:“放心地去吧。”
我点头,要过书稿,咬破手指写下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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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书献给地下您紫色的灵魂。
第一卷 天怨 第一章 红颜知己 1
见到晓浪,是在橡胶厂的会议室。
面试第三七二十一遍,人事部经理——一个老大姐很和蔼地告诉我可以来凯达公司上班了,上班,但不算录用,甚至也不算试用期,任务是到公司所属的橡胶厂、矿场、农场考察,写出报告,供领导们参考该不该录用、用到什么位置。
老大姐说考察期没有工资。
老大姐说考察期重能力,也重人品。
老大姐说拿出大学本科、老企业人的水平来,写出高质量的考察报告,她可以推荐我做企划部经理或副经理。
老大姐边说边开介绍信:立即出发!
我心里暗骂一句丢他妈,上班不算入编,干活就是白干,这么一想,真想照那张胖脸揍一拳扭身而去,但想想争取这份工作的酸辛,忍了下来。
就这样回家收拾行李、告别妻儿,乘大巴一路赶到此行出差第一站——橡胶厂。
橡胶厂在边海省的工业重镇海川市,我在省会城市海头,相距不到一百公里,两小时的车程,一本杂志没读完,到了。
厂长老王是董事长的老公,一米八、九的个头、百多公斤,豪爽、豁达,他说“考察个鸡巴,干点儿有用的吧。”
我洗耳恭听,看哪些活有用。
“废水!电!税!”老王咆哮着,半握的拳头把会议桌敲个咚咚响,“老子的废水处理设施修好八百年了,不来验收,来罚款;老子没缺他电业局半个子儿,土孙子们一高兴就拉闸、限电;还有他妈的税务局,一年几十万还不够吗,普天下私营企业谁他妈缴企业所得税啊……”
听明白了,我问:“我能干些什么?”
“你还能干什么,写报告,紧急报告,晚上找政府找市长,打包处理,一揽子解决!”末了,老王还不忘叮嘱一句,“必须六点前写出来,怎样?”
“没问题”。
老王打电话,不多时敲门声响起,进来的就是晓浪。
抱一摞资料小心地递过来,弄齐整,退至一旁,茶楼小姐般毕恭毕敬。
老王介绍:“晓浪,本科,才女。”
我主动介绍:“叶丰,叫老叶吧。”
晓浪微微一笑。
她的笑是那种羞涩的笑,几分诡秘,几分纯情,这一笑突然触动我某根神经,唤起一丝遥远的记忆。再看晓浪,个头高挑、挺拔,一袭工装掩饰不住玲珑的曲线,没有留海,额头方正、开阔、饱满,满头秀发有几绺染成棕色,很整齐地梳向脑后,扎成长长一束马尾巴,皮肤则白皙、细嫩得吹弹即破,一张脸说不上漂亮,但有特色,笑起来牙齿一小粒、一小粒,往下看,是一双细带皮凉鞋,露出的脚趾一小粒、一小粒……所有的一切竟是那么熟悉,宛如半夜里流星划破天际时的哨声,勾起些许回忆。
转念又想:面熟个屁!象我这种超级流氓阅人无数,尽管积年来时运不再、命途多舛尤其是娇儿出生后阴差阳错地立地成佛,但以前的劣迹毕竟真实,毕竟真真实实地存在着,过手的姑娘站成排列成队,谁知有几十、几百还是上千?谁知我该做连长、营长还是团长?恐怕看谁都有些面熟。
好在这一些老王没有注意,他交代:“你们俩商量着写吧,六点前必须写好,记住。”说完离去。
我翻阅资料,除去罚单,都是现成的报告。有的上来就告,写成上访信;有的羚羊挂角、曲里拐弯,看不清说些什么;还有的从国际、国内形势说起,直言你这边海省海川市的市长有什么什么义务,连这点鸟事都管不好还算什么党和人民的好干部?我苦笑着摇摇头,思衬片刻,叫晓浪带我到办公室,趴在电脑桌前运指如飞,一挥而就。
打印给晓浪,拜托她找老王交差。
晓浪走后,突发奇想要去厂区、车间转转,也不枉走马观花地考察一趟。
在车间转的时候碰到老王,和颜悦色地拍着肩膀表扬我:“真不愧大本,写得不错,有水平,抽空请你喝酒”。
我拒绝:“我不喝酒”。
“放屁!”老王又露真面目,“咱山东的王八蛋才不喝酒。”
我笑。
有人从身边过,老王替我吹:“看,写得就是好,一群废物鼓捣好几天了,不如俺老乡一会儿工夫。”
这时才发现他手上拿着那两页报告。
我正告:“工夫在报告之外”。
老王大拇指一伸:“又一句有水平的话”。没想到他这么接茬。
有点儿受宠的感觉,但却没“惊”。我怕被老王忽悠多了惹人反感,找借口离去。
神使鬼差地回到办公室。
晓浪正专注地上网,头也不台地告诉我:“桌上有份传真,关于你的”。
我一看:《简历》。
剩下的内容不用看都能背诵:叶丰,男,四十四岁,本科学历。
1979年——1983年,某大学中文系;
1983年——1986年,在上海;
1986年——1989年,在北京;
1989年——2002年,省政府公务员,间或驻京;
2002年——2003年,大方集团工作;
2003年——今,失业。
晓浪终于回过头,笑眯眯地说:“公司传过来,给王厂长”。
我释然:“那就给吧”。
“咦?”晓浪示意我看电脑。
只一眼,顿时大惊失色,我那最清晰的一帧半身照出现在电脑屏幕,旁边最上方的文字赫然入目:《简介》。
好在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我定定神,压低声音却又坚定地说:“关上!”
晓浪关上页面,却又返身拉开抽屉,拿几本书递过来,且每本书的封面都打开着,作者头像在我看来更如石破天惊!
头像旁也有《简介》,不用看也能背诵:野风,山东籍,文学博士,一级作家,著名经济学家,先后师从国学大师晋业存教授、国宝级泰斗楚大猷教授,少年得志,课业双修,七彩奇葩,一举成名。读博士二年级业余供职至老办,算作入编,毕业后供职于边海省人民政府,历任代理处长、乡镇党政负责人、代理县长、领导秘书,其间入国家经委、纪委、发改委、东北办代理司长,多有建树。除此,酷爱书法,尤善狂草,兼工行书,乃大、小梅花体正宗传人。2002年辞职下海,任大方企业集团总裁。
这是老叶?这不是老叶?
老叶这么牛?老叶曾经这么牛?
梦非梦。蝶飞蝶。他日留作今日羞,今朝不识他日愁。
天!糊弄老大姐几个月没有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情急之下,我从笔筒抽出裁纸刀割那些照片跟《简介》,割到最后一张,看到熟悉的钢笔字,手一抖,裁纸刀割上指头,血流如注。
那行字是:晓浪小姐雅正。野风。
晓浪递过纸巾,依然微笑。
与一个懂得微笑的女人打交道是安全的。我想。
于是把裁掉的几张沾了我鲜血的纸放进碎纸机,粉碎完毕才觉得行为粗暴,乃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是没有办法啊”。
晓浪疑惑:“何必呢……”
我长长叹息:“一言难尽……”
沉默。难堪的沉默。半晌,晓浪才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不置可否。
“我想看看月亮的另一面啊!”
好个月亮的另一面,坎坷、沧桑、疙疙瘩瘩,这一面却光华如练、皎洁似水。真有意思。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正待起身,电话铃声响起,晓浪接听后告诉我:“厂长在门口等我们”。
“什么事?”
“吃饭。”
“能否不去?”
“借口呢?你自己跟老王说吧”。
第一章 红颜知己 2
宴席设在海川市最好的酒店。手打 ..
包厢很大、桌很大、设施豪华,老王、我、晓浪以及工厂的财务部经理向一健、办公室主任邵新民傻瓜般坐在那里,等市长。
老王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报告交上,尽量把事情说清楚,剩下的,董事长处理。
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没人接茬。
“人家的晚饭都消化完了还不到,市长泡妞去了”。办公室主任邵新民的嘴巴没遮没拦。
财务部经理向一健忙不迭地纠正:“不是泡妞,是妞泡市长,玩双飞或者三飞、四飞呢,要不怎么会这么麻烦?”
老王喉咙痒,正待说话,有个面庞黝黑的瘦高个及随从被服务员带入。
大家赶忙握手、寒暄。我心中痛骂:他妈的老雕!
握手轮到我,把老雕握得裂嘴,同时递眼色,老雕心领神会,才放开。
我想:这小子巴不得这样,有哪个官老爷喜欢过期的朋友整天找来,时不时提醒你在什么时候尿过裤子。
但老雕未必。
当年他给书记打工,我给老省长干活,做同样的差事。尽管领导间尔虞我诈,作为秘书,兄弟的配合却相当默契。
官场就是这样。老爷一层网,奴才一层网,有些不自觉者递材料领导们每人一份,如何批示才不至于撞车,全靠我们。
老省长同样是秘书出身,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反倒是书记的秘书经常请教,久而久之结成友谊。
及至后来,老省长双规、受审、宣判、枪决,我从当初的人瑞忽忽悠悠跌进谷底,所有平日里点头哈腰的朋友均瘟疫般避开,老雕却时来运转,人五人六地从省委调来省政府,做起副秘书长。
终于我提出辞职。
递交辞呈的同时行李打包,两只破纸箱,除此就身无长物了。谁说贪官的身边出贪吏,老子两袖清风,没等批示就找辆出租车离去。
快到大门,才见刚刚提拔的副秘书长炸着胳膊忽闪忽闪地跑来,见到的人都说那样子象极了老雕。
老雕的绰号由此而起。
我绰号冬瓜。这是后话。
想想禁不住有些悲哀,眼下的老雕贵为封疆大吏,言谈举止间哪里还有点头哈腰的秘书影子,而冬瓜依然是冬瓜——缺水缺肥快要风干的青皮老冬瓜。
宾主落坐之后,老王请市长点菜。老雕推开菜谱:“冬瓜。”
我条件反射般回应:“老雕。超速首发 ..”
服务员疑惑地张大了嘴巴。
老王解释:“翅膀长长的野味,黑色,飞起来的样子……”老王边说边做示范,幅度夸张。
办公室主任邵新民见过:“样子象鹰,看着不大,乍起翅膀,哇,两米多宽。”
财务部经理向一健说得更绝,“座山雕的雕。”
晓浪则自言自语:“只识弯弓射大雕。”
服务员为难地摇头。酒店没有。
老雕说:“我要的冬瓜要清炒,加一点蒜蓉,半熟,不加酱油醋”。
心中猛然一热。
当初老雕压下辞呈又拦我在省政府门口,卸下行李往传达室一放然后打那辆的士直奔酒店,开房后关门,啪啪两记耳光:“你彪啊?”
我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
终于平静下来,老雕说:“中纪委传讯二十多次,一句有用的话都记不到,知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多少人感谢你?”
我无言。
老雕说:“得知你给老省长收尸,*书记两口子激动的落泪,知道不?”
我摇头。
老雕又说:“知不知道至老已多次来电。对你表示关切?”
猛然我心中一震。
至老堪称*第一代仅存的硕果,桃老在世时都礼让三分,可是,他连老秘书犯罪杀头都未予干涉,难道会为我这秘书的秘书受委屈说些什么?
当时非常感动。收回辞呈。
老雕为安排我跑断了腿,毫无效果。
其实也完全在意料之中,感谢与否是一回事,放在身边是另一回事,不好看。
好在上头指示要扶贫攻坚。
多年奋斗之后,本省贫困地区已经不多,两、三个厅局包一乡镇,对口帮助,正好安排过来。
老雕被编入工作队,贵为组长,我则被他拉去,成为组员。
所谓扶贫,也就是弄些钱下去,拉电修路盖学校。钱是万万不能发到群众手中的,否则,很快就会变成餐桌上的酒菜。
更何况款项的使用在乡镇的党委、政府,工作队只是监管,事情不多。一行七、八个人打打麻将、喝喝茶,另外,就是隔三差五地把书记、镇长叫来训训话。
那些日子,令人怀念。
弟兄们相处默契,拉大便都结伴溜达到村外。边拉边讲笑话。
做饭则不管科员处长秘书长,轮着来。到我值班,不用问,肯定是冬瓜,清炒,加一点蒜蓉,半熟,不加酱油醋。直把弟兄们吃得火气冲天,一激动给我排个“星期八”,取消了资格。
因此我赚个绰号:冬瓜。
其实这样做出的冬瓜清淡、爽口,下酒佳肴。时过境迁后,难得老雕能够记起。
但官场上的老雕滴酒不沾,害大家陪他端杯果汁,闲扯淡。
不似当年。弟兄们回城路过小店,白酒啤酒药酒米酒全部喝干,传为佳话。
而与眼下的老雕还有没有佳话?如果有,将从何说起?怎样说起?还能不能说起?
作为弱势的一方,我关嘴大吉。
老王毕恭毕敬地递上报告,老雕很认真地看过一遍,放在面前:“就这些?”
办公室主任与财务部经理听到信号般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控诉,晓浪掏出一沓罚款单予以佐证,老王则唉声叹气,沉默不语,受气的小媳妇一般。看来早有角色分工。
此时菜已上齐,老雕边吃边问:“有什么好的建议?”
“开专门会议,提出批评!”办公室主任邵新民冲口而出。
“个别谈话,说明厉害”。财务部经理向一健独辟蹊经。
晓浪正待发言,被老王挡住:“得得得,别难为他们了,有这个水平,早抡到他们做市长了。”
老雕不为所动,笑眯眯地把目光转向我:“说说看。”
人有种致命的表现*,很久没被大家齐刷刷地注视了,我咳咳喉咙,正襟危坐,老教授带徒弟般开始授课:“我认为事情要分开办:废水处理设施的验收,权力不在市里,在省里的环境资源厅,但要市环保局协助,要参与邀请,拿出积极的姿态来,限期解决,这个事可以上常务会议或市长办公会议定下调子,正式发文,专人督办,此其一;其二是电的问题,海川市乃至整个的边海省从不缺电,何来限电,建议市长找有关人员谈话,下不为例,否则,严惩不贷;最后是税的问题,最复杂。我国的税收最高,但最灵活,税还是要缴的,就看怎么缴了,譬如说可以办个自然纳税人,享受油料、配件及其他辅料的退税,譬如说重新设计申报流程,合理避税,当然了,在地税中的定税部分,属一级政府的权力范围,也是政府对企业的政策优惠,还需市长予以考虑。”
话说完,老雕带头鼓掌。
老王疑惑:“老叶刚才说的避税、退税……有这样的好事?”
老雕点点头。
“市长荣升时,我们把老叶贡献出去”。
老王一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也笑。
猛想到扶贫完成,老雕拗不过我而终于接下辞呈之时,猛然当着大伙征求我意见:“要不要去大方集团做总裁?”
类似的情景,让人辛酸。
时过境迁,时运不在,徒惹伤悲而已。
但更酸的是上厕所归来,冷不防被老雕推进另一个包间,劈头就骂:“他妈的冬瓜,还没死啊?”紧接着就是一拳。
四目相对,看到了真实的老雕。
好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良久,彼此松开:“四年了,音讯杳无,找都找不到,怎么回事?回老家了?”
我点头。“一场变故,家破人亡,处理完赶回来,公司倒闭,失业,卖房卖血卖旧货,才糊弄过来……”
“怎不与兄弟联系?”
“有脸吗?”
“你会失业?”
“怎么不会?知道你是野风,老总先怕——放你进来,我干什么?”
“怎不捡起老本行,写作。”
“老婆闹孩子叫,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心情?哪来灵感?”
“你有孩子?”
“一岁多,男孩”。
“终于修成正果,立地成佛。”
老雕唏嘘着,掏钱包倾囊而出,递过来。我拒绝,他两眼一瞪:“拿着!”
随后叫来花生米、一瓶精装二锅头,边吃边聊。当年赶重要材料加班晚了,我们经常这么对酌。
一样的酒菜一样的人,可惜心境已老。
“周末一同回家,看看孩子。”老雕说话时红着眼圈。
“恐怕回不去,考察完橡胶厂,还要考察农场、矿场,写报告。时间大约一个月”。
“还是这么敬业,又做总裁?”
“做垃圾,一块大垃圾”。
“怎么讲?”
“尚不算员工,甚至也不算试用期,一切都是义务劳动……”
正说话间,老王推门而入,把手机递给老雕:“董事长电话,人刚到市里”。
趁老雕接电话的当儿,老王端起我的酒杯,滋溜一大口。
我叫服务员要来杯子,斟酒,老王落座。老雕却起身告辞,见董事长去了。
客人一走,老王就摘下含情脉脉的面纱,叫来白酒啤酒一大堆,大家喝个天昏地暗。
包厢很大、桌很大、设施豪华,老王、我、晓浪以及工厂的财务部经理向一健、办公室主任邵新民傻瓜般坐在那里,等市长。
老王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报告交上,尽量把事情说清楚,剩下的,董事长处理。
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没人接茬。
“人家的晚饭都消化完了还不到,市长泡妞去了”。办公室主任邵新民的嘴巴没遮没拦。
财务部经理向一健忙不迭地纠正:“不是泡妞,是妞泡市长,玩双飞或者三飞、四飞呢,要不怎么会这么麻烦?”
老王喉咙痒,正待说话,有个面庞黝黑的瘦高个及随从被服务员带入。
大家赶忙握手、寒暄。我心中痛骂:他妈的老雕!
握手轮到我,把老雕握得裂嘴,同时递眼色,老雕心领神会,才放开。
我想:这小子巴不得这样,有哪个官老爷喜欢过期的朋友整天找来,时不时提醒你在什么时候尿过裤子。
但老雕未必。
当年他给书记打工,我给老省长干活,做同样的差事。尽管领导间尔虞我诈,作为秘书,兄弟的配合却相当默契。
官场就是这样。老爷一层网,奴才一层网,有些不自觉者递材料领导们每人一份,如何批示才不至于撞车,全靠我们。
老省长同样是秘书出身,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反倒是书记的秘书经常请教,久而久之结成友谊。
及至后来,老省长双规、受审、宣判、枪决,我从当初的人瑞忽忽悠悠跌进谷底,所有平日里点头哈腰的朋友均瘟疫般避开,老雕却时来运转,人五人六地从省委调来省政府,做起副秘书长。
终于我提出辞职。
递交辞呈的同时行李打包,两只破纸箱,除此就身无长物了。谁说贪官的身边出贪吏,老子两袖清风,没等批示就找辆出租车离去。
快到大门,才见刚刚提拔的副秘书长炸着胳膊忽闪忽闪地跑来,见到的人都说那样子象极了老雕。
老雕的绰号由此而起。
我绰号冬瓜。这是后话。
想想禁不住有些悲哀,眼下的老雕贵为封疆大吏,言谈举止间哪里还有点头哈腰的秘书影子,而冬瓜依然是冬瓜——缺水缺肥快要风干的青皮老冬瓜。
宾主落坐之后,老王请市长点菜。老雕推开菜谱:“冬瓜。”
我条件反射般回应:“老雕。超速首发 ..”
服务员疑惑地张大了嘴巴。
老王解释:“翅膀长长的野味,黑色,飞起来的样子……”老王边说边做示范,幅度夸张。
办公室主任邵新民见过:“样子象鹰,看着不大,乍起翅膀,哇,两米多宽。”
财务部经理向一健说得更绝,“座山雕的雕。”
晓浪则自言自语:“只识弯弓射大雕。”
服务员为难地摇头。酒店没有。
老雕说:“我要的冬瓜要清炒,加一点蒜蓉,半熟,不加酱油醋”。
心中猛然一热。
当初老雕压下辞呈又拦我在省政府门口,卸下行李往传达室一放然后打那辆的士直奔酒店,开房后关门,啪啪两记耳光:“你彪啊?”
我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
终于平静下来,老雕说:“中纪委传讯二十多次,一句有用的话都记不到,知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多少人感谢你?”
我无言。
老雕说:“得知你给老省长收尸,*书记两口子激动的落泪,知道不?”
我摇头。
老雕又说:“知不知道至老已多次来电。对你表示关切?”
猛然我心中一震。
至老堪称*第一代仅存的硕果,桃老在世时都礼让三分,可是,他连老秘书犯罪杀头都未予干涉,难道会为我这秘书的秘书受委屈说些什么?
当时非常感动。收回辞呈。
老雕为安排我跑断了腿,毫无效果。
其实也完全在意料之中,感谢与否是一回事,放在身边是另一回事,不好看。
好在上头指示要扶贫攻坚。
多年奋斗之后,本省贫困地区已经不多,两、三个厅局包一乡镇,对口帮助,正好安排过来。
老雕被编入工作队,贵为组长,我则被他拉去,成为组员。
所谓扶贫,也就是弄些钱下去,拉电修路盖学校。钱是万万不能发到群众手中的,否则,很快就会变成餐桌上的酒菜。
更何况款项的使用在乡镇的党委、政府,工作队只是监管,事情不多。一行七、八个人打打麻将、喝喝茶,另外,就是隔三差五地把书记、镇长叫来训训话。
那些日子,令人怀念。
弟兄们相处默契,拉大便都结伴溜达到村外。边拉边讲笑话。
做饭则不管科员处长秘书长,轮着来。到我值班,不用问,肯定是冬瓜,清炒,加一点蒜蓉,半熟,不加酱油醋。直把弟兄们吃得火气冲天,一激动给我排个“星期八”,取消了资格。
因此我赚个绰号:冬瓜。
其实这样做出的冬瓜清淡、爽口,下酒佳肴。时过境迁后,难得老雕能够记起。
但官场上的老雕滴酒不沾,害大家陪他端杯果汁,闲扯淡。
不似当年。弟兄们回城路过小店,白酒啤酒药酒米酒全部喝干,传为佳话。
而与眼下的老雕还有没有佳话?如果有,将从何说起?怎样说起?还能不能说起?
作为弱势的一方,我关嘴大吉。
老王毕恭毕敬地递上报告,老雕很认真地看过一遍,放在面前:“就这些?”
办公室主任与财务部经理听到信号般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控诉,晓浪掏出一沓罚款单予以佐证,老王则唉声叹气,沉默不语,受气的小媳妇一般。看来早有角色分工。
此时菜已上齐,老雕边吃边问:“有什么好的建议?”
“开专门会议,提出批评!”办公室主任邵新民冲口而出。
“个别谈话,说明厉害”。财务部经理向一健独辟蹊经。
晓浪正待发言,被老王挡住:“得得得,别难为他们了,有这个水平,早抡到他们做市长了。”
老雕不为所动,笑眯眯地把目光转向我:“说说看。”
人有种致命的表现*,很久没被大家齐刷刷地注视了,我咳咳喉咙,正襟危坐,老教授带徒弟般开始授课:“我认为事情要分开办:废水处理设施的验收,权力不在市里,在省里的环境资源厅,但要市环保局协助,要参与邀请,拿出积极的姿态来,限期解决,这个事可以上常务会议或市长办公会议定下调子,正式发文,专人督办,此其一;其二是电的问题,海川市乃至整个的边海省从不缺电,何来限电,建议市长找有关人员谈话,下不为例,否则,严惩不贷;最后是税的问题,最复杂。我国的税收最高,但最灵活,税还是要缴的,就看怎么缴了,譬如说可以办个自然纳税人,享受油料、配件及其他辅料的退税,譬如说重新设计申报流程,合理避税,当然了,在地税中的定税部分,属一级政府的权力范围,也是政府对企业的政策优惠,还需市长予以考虑。”
话说完,老雕带头鼓掌。
老王疑惑:“老叶刚才说的避税、退税……有这样的好事?”
老雕点点头。
“市长荣升时,我们把老叶贡献出去”。
老王一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也笑。
猛想到扶贫完成,老雕拗不过我而终于接下辞呈之时,猛然当着大伙征求我意见:“要不要去大方集团做总裁?”
类似的情景,让人辛酸。
时过境迁,时运不在,徒惹伤悲而已。
但更酸的是上厕所归来,冷不防被老雕推进另一个包间,劈头就骂:“他妈的冬瓜,还没死啊?”紧接着就是一拳。
四目相对,看到了真实的老雕。
好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良久,彼此松开:“四年了,音讯杳无,找都找不到,怎么回事?回老家了?”
我点头。“一场变故,家破人亡,处理完赶回来,公司倒闭,失业,卖房卖血卖旧货,才糊弄过来……”
“怎不与兄弟联系?”
“有脸吗?”
“你会失业?”
“怎么不会?知道你是野风,老总先怕——放你进来,我干什么?”
“怎不捡起老本行,写作。”
“老婆闹孩子叫,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心情?哪来灵感?”
“你有孩子?”
“一岁多,男孩”。
“终于修成正果,立地成佛。”
老雕唏嘘着,掏钱包倾囊而出,递过来。我拒绝,他两眼一瞪:“拿着!”
随后叫来花生米、一瓶精装二锅头,边吃边聊。当年赶重要材料加班晚了,我们经常这么对酌。
一样的酒菜一样的人,可惜心境已老。
“周末一同回家,看看孩子。”老雕说话时红着眼圈。
“恐怕回不去,考察完橡胶厂,还要考察农场、矿场,写报告。时间大约一个月”。
“还是这么敬业,又做总裁?”
“做垃圾,一块大垃圾”。
“怎么讲?”
“尚不算员工,甚至也不算试用期,一切都是义务劳动……”
正说话间,老王推门而入,把手机递给老雕:“董事长电话,人刚到市里”。
趁老雕接电话的当儿,老王端起我的酒杯,滋溜一大口。
我叫服务员要来杯子,斟酒,老王落座。老雕却起身告辞,见董事长去了。
客人一走,老王就摘下含情脉脉的面纱,叫来白酒啤酒一大堆,大家喝个天昏地暗。
第一章 红颜知己 3
作者:梅子 董事长前来视察。爱上(..)
董事长叫郑小艺。郑小艺,一个粉红色的名字。
那天天气出奇地好,上班即发通知,除当班的工人外,全体员工占成几排,列队迎接。厂区还打出横幅:“欢迎董事长莅临指导”,尽管横幅旧得退去颜色,明显用过多回。
我不是员工,没义务凑这个热闹。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看资料、上网,悠哉游哉,乐不可支。玩累了还可以就着办公桌迷糊一会儿,解解昨晚残存的酒意。
无奈办公室的窗户正冲广场,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帘,加之距离近,突如其来的噪音避无可避。
准九点,一辆黑色奔驰缓缓驶入,一个高个子的黑衣女人不慌不忙地走下,厂区一片掌声……
郑小艺董事长开始训话。
那女人口齿伶俐,声音阅耳,只可惜牢骚太盛,没句好话。
老王鹤立鸡群般戳在排头,一动不动。天知道那么大个老爷们当众挨老婆训是什么味道。
训示过后,紧接着开会。员工立正、稍息、向右转,按队列依次走进会议室,根本不用指挥,有条不紊。
这样的民营企业,还是第一次见到。
会议室很大,二百多人,正好坐开。
转眼间厂区安静下来,我的心也安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先用办公电话要通家里,与儿子玩一会儿,又看资料。
资料是《规章制度》、《业务流程》、《岗位职责》之类的,枯燥乏味,看着看着睡过去。睡梦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遮掩着大片大片的香蕉地,香蕉地弥漫着原生态的野草香味,恰如一杯别致的葡萄酒,酒香里,我与晓浪如痴如醉、尽情缠绵,天与地融合在一起……
“下雨了下雨了!”有人喊。
睁开惺忪的眼睛,是晓浪。夹个记录本站在一旁,对我笑。
想想梦中情景,恍惚中野草味铺天盖地,暧昧而温馨,禁不住埋怨:“耽误了我的好梦……”
“是春梦吧”。晓浪把玩笑开得恰如其分,在我听来却野草味十足,生发许多感慨,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屡屡被这种神秘的味道缠绕,多年依旧。
猛然间桌上电话响,晓浪接听后告诉我:“董事长有请,厂长室“。
我晃了几晃没起来,不是乏力,是下边那根不争气的东西太有力了,有碍观瞻。
努力地摆脱野草味,努力让思绪离开晓浪,许久,才起身赶往厂长室。
厂长室有人,老王、向一健、邵新民以及其他中层领导都在,象是开会。
见我进来,黑衣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先出去等一会儿吧。”
我退出。
在外间一等就是四十分钟,感觉比四十年还长。终于忍不住回宿舍睡觉。
睡不着,出厂,搭摩托车来在市区,把老雕给的钱几乎全部存上老婆帐户,以解无米之炊,我的家濒临绝境了。
回厂,董事长已然离开。(..)
老王嗔怒:“你王八蛋死哪去了?”
天平一边倒,理都被他讲完了,进来一天不到,我不想跟任何人把关系弄僵。
老王啪啦啪啦拨电话,接通,话筒递我。
那头是郑小艺声音:“行啊老叶,下去半天,弄出的动静不小啊。”
我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你很多钱是吧?”
“没有。我穷得很。”
“那还请祝市长喝酒?公司的酒不好喝吗?用得着你买单?你个大头鬼,丢人啊!”
“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这种事少干!还有,我刚看到你的简历,我问你:什么叫某一年到某一年在上海、某一年到某一年在北京,在上海、北京做什么,坐牢吗?政治犯还是刑事犯?盗窃犯还是*犯?还有,什么叫省政府公务员?做职员、领导还是看大门?什么叫在大方集团工作?总裁、接待还是建筑工地的民工?亏你还是大学本科,假的吧,咱山东怎么就出你这么块料?还有,为什么不参加会议?说清楚!”
狗眼看人低。华佗无奈小虫何。我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把电话挂掉。喘粗气。
电话又响,老王说:“抱歉,董事长说话就是这个味道,包涵一些。”然后把话筒递过来。
我说:“埋单的钱不是我的,市长留了钱;简历的真实性我敢保证,你可以查,坏事可能做过,但没坐过牢,更没有偷盗*的嫌疑,你也可以查;至于开会,我想我没有、起码是目前没有这个义务,因为我不是你的正式员工,也不是你的试用期员工,充其量吃过你一餐饭而已”。
“什么意思?”董事长糊涂了,或者说装糊涂。
我长出口气:“没什么意思”。
“人事部怎么跟你谈的?”
“你可以去问人事部”。
董事长叹口气,明显软了下来:“老叶,咱是老乡呢,你应该帮我”。
“不是帮,我卖劳动力,你买劳动力,谈得好成交,谈不好拉倒,但不能义务劳动。咱山东人口九千三百多万,帮得过来?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诞老人,没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觉悟,何去何从,得掂量着办。”
那头喘粗气:“又一头倔驴。”
老王突然拍手大笑,气氛扭转。
“看来有些误会,我向你道歉”。董事长最后说,“只要求你好好干,老姐不会亏待你的。有些事我不了解,很糊涂,这样吧,调查清楚,我打你手机。”
“我没有手机。”
“怪物!”
电话挂断。
董事长没来电话,第二天来一份传真文件,标题:《关于叶丰、晓浪同志工作的暂行决定》,大意是:一.任命叶丰为董事会特别专员,代表董事长展开研究、策划工作,有调查权,可查阅一切资料,可召集专题会议,可以要求任何人或部门配合,但只有调查权,没有处理权。
二.叶丰同志暂享受公司总部部门经理的三档工资(月薪2400元)待遇,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职位与待遇另定。
三.责成叶丰同志尽快完成公司实体(橡胶厂、矿场、农场)的考察工作,工作重点:对橡胶厂全面考察,重在胶源、市场、政策及发展空间;对矿场考察重在市场走向及分配体制;对农场考察重在财务。整体考察的重点:产业调整、管理体制变革、企业文化凝聚。
四.同意借调叶丰同志到市政府兼职三个月,但必须兼顾公司工作。在完成市长交办任务的基础上,草拟一份与公司业务有关的提案,以董事长名义提交市二届五次人代会。
五.决定海马车为叶丰同志在试用期内的工作用车,由晓浪驾驶。
六.晓浪同志暂辅佐叶丰同志工作,编制仍属橡胶厂综合办公室,但三个月内,工作上对叶丰负责。
七.三个月内,叶丰、晓浪两位同志的工作时间与地点相对灵活,具体由叶丰调配。叶丰同志的工作直接对董事长负责。
晓浪把传真件给我时眉飞色舞、欢呼雀跃,得宝一般。
我接过一看:“这么点儿钱”。
晓浪小嘴一撅:“知足吧,有我四倍呢。”
“有这种事?”
晓浪翻出工资表,真的,580元,其他人也低的可怜,老王3500元,经理1800元到2400元不等,主管960元,秘书只有一个,晓浪,580元,真真实实。
“580元,不够卖花戴”。我感慨。
她感慨:“哪象你,市政府还有补助”。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我抓起电话就拨:“老雕,你别害我。”
“怎么会害你?”老雕说,“中午出来,给你谈个清楚,哦,对了,带个小朋友,你认识的。”
“好吧,我也带小朋友,你也认识。”
约好时间、地点,约好晓浪同往,看时间还早,拿文件去找老王。
我请求老王,一是安排个有关采购与营销的专题会议,二是给我调一下财务报表。
老王爽快,说正好下周一的例会安排了采购与营销内容,作为重点扩大一下,就行了,财务报表马上就给。说话间拉开抽屉找了出来,月份、季度、年度的都有。
先翻年度,《资产负债表》,正常;《损益表》,有问题了;一看《现金流量表》,我提出抗议:“假的。”
老王大笑:“人才啊!看出假的就给你真的”。说罢又拿出一个文件夹,反复嘱咐,“保密,这东西目前只有三个人可以调阅,包括你。”
我点点头。“知道”。
中午与晓浪开车来酒店,老雕已等在那里,还有个小孩儿,七、八岁的样子。
老雕看见晓浪,诡秘地一笑:“又学坏了?”
我嗔怒:“好狗改不了吃屎。”
想必晓浪看出我们关系不同寻常,坐下来只是微笑。
带个懂得微笑的女人出来应酬。真好。
老雕指指身边的小孩儿:“念叨好久了,来,看看是谁?”
晓浪好奇:“你儿子?”
老雕否认:“我儿子比我高了”。
看啊看啊,我猛一激灵,刹那间犹如醍醐灌顶:“陈那弋豪?”
弋豪马上跑过来搂脖子:“野风叔叔”。
老雕说孩子的妈妈出差,爸爸忙,六?一放假没处去,找叔叔阿姨玩来了,同时声明:“中午归我,下午归你。”
我打趣:“上午玩老雕,下午吃冬瓜?”
“OK!”
这时我告诉晓浪:弋豪,陈志东省长的三公子,妈妈那塔莎在市国有资产管理部门工作,是我的大学同学,至老的孙女。
“喔”。晓浪大悟,“这么多人吃冬瓜!”
打趣之余,饭菜上齐,边喝酒边谈正经事:“晓浪也不是外人,说,为什么害我?”
“就为借你三个月?”
“解释!”
“我来海川市的时间不长,初步的感觉是资源丰富、没有整合、GDP增长不快、经济质量不高、经济规模偏小,重点产业重点项目乃至名牌企业重点产品基本上算是空白,冬瓜,你这个堂堂的博士、知名经济学家就擎等着看笑话,不帮我一下?”
“你要砸掉我的饭碗?”
“知道你用了假简历。你是本科?”
“我读过本科。”
“放屁!我还读过托儿所呢。”
“你告诉我们董事长了?”
“没有。只是郑小艺吹你是大本,如何如何能耐,被我听出毛病”。
我长长舒一口气:“可以帮忙,但怕被市委市政府的认出。”
没想到老雕大怒:“你这是心态不正,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怕什么见人?!不就是给领导做过秘书吗,领导出事了,枪毙了,你有份吗?这么说,至老他也跑不了!躲什么,躲得了吗?中国改革论坛一躲就是八、九届,外电都注意到了,做出一些很错误的判断,今年又快到了,还想躲?重要的是这样下去,你就毁了。”
老雕的话对我触动极大。他说得真有道理。我陷入沉思。
“大丈夫何患找不到活干”。晓浪劝我,“何况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并不合适”。
老雕趁热打铁,说:“其实这也是你老同学的意思。振作起来,那塔莎、我、陈省长、*书记乃至于至老,都注视着你呢。”
弋豪插话:“还有我。”
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干。”
老雕高兴起来,三人碰杯,一饮而尽。晓浪呛得流出了泪水。
我默默地给她换了啤酒。
老雕得意地给晓浪和弋豪出题:“老雕吃冬瓜吗?”
晓浪笑。
弋豪的课本上肯定没有。
老雕自解谜底:“孔子说,老雕最爱吃的就是冬瓜。”
董事长叫郑小艺。郑小艺,一个粉红色的名字。
那天天气出奇地好,上班即发通知,除当班的工人外,全体员工占成几排,列队迎接。厂区还打出横幅:“欢迎董事长莅临指导”,尽管横幅旧得退去颜色,明显用过多回。
我不是员工,没义务凑这个热闹。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看资料、上网,悠哉游哉,乐不可支。玩累了还可以就着办公桌迷糊一会儿,解解昨晚残存的酒意。
无奈办公室的窗户正冲广场,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帘,加之距离近,突如其来的噪音避无可避。
准九点,一辆黑色奔驰缓缓驶入,一个高个子的黑衣女人不慌不忙地走下,厂区一片掌声……
郑小艺董事长开始训话。
那女人口齿伶俐,声音阅耳,只可惜牢骚太盛,没句好话。
老王鹤立鸡群般戳在排头,一动不动。天知道那么大个老爷们当众挨老婆训是什么味道。
训示过后,紧接着开会。员工立正、稍息、向右转,按队列依次走进会议室,根本不用指挥,有条不紊。
这样的民营企业,还是第一次见到。
会议室很大,二百多人,正好坐开。
转眼间厂区安静下来,我的心也安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先用办公电话要通家里,与儿子玩一会儿,又看资料。
资料是《规章制度》、《业务流程》、《岗位职责》之类的,枯燥乏味,看着看着睡过去。睡梦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遮掩着大片大片的香蕉地,香蕉地弥漫着原生态的野草香味,恰如一杯别致的葡萄酒,酒香里,我与晓浪如痴如醉、尽情缠绵,天与地融合在一起……
“下雨了下雨了!”有人喊。
睁开惺忪的眼睛,是晓浪。夹个记录本站在一旁,对我笑。
想想梦中情景,恍惚中野草味铺天盖地,暧昧而温馨,禁不住埋怨:“耽误了我的好梦……”
“是春梦吧”。晓浪把玩笑开得恰如其分,在我听来却野草味十足,生发许多感慨,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屡屡被这种神秘的味道缠绕,多年依旧。
猛然间桌上电话响,晓浪接听后告诉我:“董事长有请,厂长室“。
我晃了几晃没起来,不是乏力,是下边那根不争气的东西太有力了,有碍观瞻。
努力地摆脱野草味,努力让思绪离开晓浪,许久,才起身赶往厂长室。
厂长室有人,老王、向一健、邵新民以及其他中层领导都在,象是开会。
见我进来,黑衣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先出去等一会儿吧。”
我退出。
在外间一等就是四十分钟,感觉比四十年还长。终于忍不住回宿舍睡觉。
睡不着,出厂,搭摩托车来在市区,把老雕给的钱几乎全部存上老婆帐户,以解无米之炊,我的家濒临绝境了。
回厂,董事长已然离开。(..)
老王嗔怒:“你王八蛋死哪去了?”
天平一边倒,理都被他讲完了,进来一天不到,我不想跟任何人把关系弄僵。
老王啪啦啪啦拨电话,接通,话筒递我。
那头是郑小艺声音:“行啊老叶,下去半天,弄出的动静不小啊。”
我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你很多钱是吧?”
“没有。我穷得很。”
“那还请祝市长喝酒?公司的酒不好喝吗?用得着你买单?你个大头鬼,丢人啊!”
“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这种事少干!还有,我刚看到你的简历,我问你:什么叫某一年到某一年在上海、某一年到某一年在北京,在上海、北京做什么,坐牢吗?政治犯还是刑事犯?盗窃犯还是*犯?还有,什么叫省政府公务员?做职员、领导还是看大门?什么叫在大方集团工作?总裁、接待还是建筑工地的民工?亏你还是大学本科,假的吧,咱山东怎么就出你这么块料?还有,为什么不参加会议?说清楚!”
狗眼看人低。华佗无奈小虫何。我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把电话挂掉。喘粗气。
电话又响,老王说:“抱歉,董事长说话就是这个味道,包涵一些。”然后把话筒递过来。
我说:“埋单的钱不是我的,市长留了钱;简历的真实性我敢保证,你可以查,坏事可能做过,但没坐过牢,更没有偷盗*的嫌疑,你也可以查;至于开会,我想我没有、起码是目前没有这个义务,因为我不是你的正式员工,也不是你的试用期员工,充其量吃过你一餐饭而已”。
“什么意思?”董事长糊涂了,或者说装糊涂。
我长出口气:“没什么意思”。
“人事部怎么跟你谈的?”
“你可以去问人事部”。
董事长叹口气,明显软了下来:“老叶,咱是老乡呢,你应该帮我”。
“不是帮,我卖劳动力,你买劳动力,谈得好成交,谈不好拉倒,但不能义务劳动。咱山东人口九千三百多万,帮得过来?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诞老人,没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觉悟,何去何从,得掂量着办。”
那头喘粗气:“又一头倔驴。”
老王突然拍手大笑,气氛扭转。
“看来有些误会,我向你道歉”。董事长最后说,“只要求你好好干,老姐不会亏待你的。有些事我不了解,很糊涂,这样吧,调查清楚,我打你手机。”
“我没有手机。”
“怪物!”
电话挂断。
董事长没来电话,第二天来一份传真文件,标题:《关于叶丰、晓浪同志工作的暂行决定》,大意是:一.任命叶丰为董事会特别专员,代表董事长展开研究、策划工作,有调查权,可查阅一切资料,可召集专题会议,可以要求任何人或部门配合,但只有调查权,没有处理权。
二.叶丰同志暂享受公司总部部门经理的三档工资(月薪2400元)待遇,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职位与待遇另定。
三.责成叶丰同志尽快完成公司实体(橡胶厂、矿场、农场)的考察工作,工作重点:对橡胶厂全面考察,重在胶源、市场、政策及发展空间;对矿场考察重在市场走向及分配体制;对农场考察重在财务。整体考察的重点:产业调整、管理体制变革、企业文化凝聚。
四.同意借调叶丰同志到市政府兼职三个月,但必须兼顾公司工作。在完成市长交办任务的基础上,草拟一份与公司业务有关的提案,以董事长名义提交市二届五次人代会。
五.决定海马车为叶丰同志在试用期内的工作用车,由晓浪驾驶。
六.晓浪同志暂辅佐叶丰同志工作,编制仍属橡胶厂综合办公室,但三个月内,工作上对叶丰负责。
七.三个月内,叶丰、晓浪两位同志的工作时间与地点相对灵活,具体由叶丰调配。叶丰同志的工作直接对董事长负责。
晓浪把传真件给我时眉飞色舞、欢呼雀跃,得宝一般。
我接过一看:“这么点儿钱”。
晓浪小嘴一撅:“知足吧,有我四倍呢。”
“有这种事?”
晓浪翻出工资表,真的,580元,其他人也低的可怜,老王3500元,经理1800元到2400元不等,主管960元,秘书只有一个,晓浪,580元,真真实实。
“580元,不够卖花戴”。我感慨。
她感慨:“哪象你,市政府还有补助”。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我抓起电话就拨:“老雕,你别害我。”
“怎么会害你?”老雕说,“中午出来,给你谈个清楚,哦,对了,带个小朋友,你认识的。”
“好吧,我也带小朋友,你也认识。”
约好时间、地点,约好晓浪同往,看时间还早,拿文件去找老王。
我请求老王,一是安排个有关采购与营销的专题会议,二是给我调一下财务报表。
老王爽快,说正好下周一的例会安排了采购与营销内容,作为重点扩大一下,就行了,财务报表马上就给。说话间拉开抽屉找了出来,月份、季度、年度的都有。
先翻年度,《资产负债表》,正常;《损益表》,有问题了;一看《现金流量表》,我提出抗议:“假的。”
老王大笑:“人才啊!看出假的就给你真的”。说罢又拿出一个文件夹,反复嘱咐,“保密,这东西目前只有三个人可以调阅,包括你。”
我点点头。“知道”。
中午与晓浪开车来酒店,老雕已等在那里,还有个小孩儿,七、八岁的样子。
老雕看见晓浪,诡秘地一笑:“又学坏了?”
我嗔怒:“好狗改不了吃屎。”
想必晓浪看出我们关系不同寻常,坐下来只是微笑。
带个懂得微笑的女人出来应酬。真好。
老雕指指身边的小孩儿:“念叨好久了,来,看看是谁?”
晓浪好奇:“你儿子?”
老雕否认:“我儿子比我高了”。
看啊看啊,我猛一激灵,刹那间犹如醍醐灌顶:“陈那弋豪?”
弋豪马上跑过来搂脖子:“野风叔叔”。
老雕说孩子的妈妈出差,爸爸忙,六?一放假没处去,找叔叔阿姨玩来了,同时声明:“中午归我,下午归你。”
我打趣:“上午玩老雕,下午吃冬瓜?”
“OK!”
这时我告诉晓浪:弋豪,陈志东省长的三公子,妈妈那塔莎在市国有资产管理部门工作,是我的大学同学,至老的孙女。
“喔”。晓浪大悟,“这么多人吃冬瓜!”
打趣之余,饭菜上齐,边喝酒边谈正经事:“晓浪也不是外人,说,为什么害我?”
“就为借你三个月?”
“解释!”
“我来海川市的时间不长,初步的感觉是资源丰富、没有整合、GDP增长不快、经济质量不高、经济规模偏小,重点产业重点项目乃至名牌企业重点产品基本上算是空白,冬瓜,你这个堂堂的博士、知名经济学家就擎等着看笑话,不帮我一下?”
“你要砸掉我的饭碗?”
“知道你用了假简历。你是本科?”
“我读过本科。”
“放屁!我还读过托儿所呢。”
“你告诉我们董事长了?”
“没有。只是郑小艺吹你是大本,如何如何能耐,被我听出毛病”。
我长长舒一口气:“可以帮忙,但怕被市委市政府的认出。”
没想到老雕大怒:“你这是心态不正,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怕什么见人?!不就是给领导做过秘书吗,领导出事了,枪毙了,你有份吗?这么说,至老他也跑不了!躲什么,躲得了吗?中国改革论坛一躲就是八、九届,外电都注意到了,做出一些很错误的判断,今年又快到了,还想躲?重要的是这样下去,你就毁了。”
老雕的话对我触动极大。他说得真有道理。我陷入沉思。
“大丈夫何患找不到活干”。晓浪劝我,“何况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并不合适”。
老雕趁热打铁,说:“其实这也是你老同学的意思。振作起来,那塔莎、我、陈省长、*书记乃至于至老,都注视着你呢。”
弋豪插话:“还有我。”
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干。”
老雕高兴起来,三人碰杯,一饮而尽。晓浪呛得流出了泪水。
我默默地给她换了啤酒。
老雕得意地给晓浪和弋豪出题:“老雕吃冬瓜吗?”
晓浪笑。
弋豪的课本上肯定没有。
老雕自解谜底:“孔子说,老雕最爱吃的就是冬瓜。”
第一卷 天怨 第一章 红颜知己 4
那天没去工厂,带弋豪玩了半天,中途在公园碰到个捡矿泉水瓶的小孩儿,弋豪死命拉人家一块儿玩,说是他的同班同学,班长,学习大大地好。
小男孩懂礼貌,但不肯加盟。
见弋豪久攻不下,我激晓浪:“考验你公关能力的时候到了。”
晓浪会意,笑眯眯地上前,摸着孩子的头说:“阿波,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我们的节目可是有坐过山车、打气枪,还要去动物园看狮子狗熊大老虎呢。”
弋豪补充:“还有奥特曼游戏。”
我也加入:“还要请你吃好东西。”
弋豪这时又想起:“还有礼物。”
叫阿波的小孩儿既动心又犹豫不决,半天,才怯生生地说:“那要……好多钱。”
“钱阿姨出。”晓浪看见曙光了,进一步承诺,“叔叔找人给你爸报销药费。”
弋豪一听跳起来:“找我太爷,还有我爸。”
阿波伸出小手指:“拉勾”。
两根小手指绞到一块,“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看得我跟晓浪直咋舌。
刚刚拉勾,转眼间阿波变了:“我还要拣矿泉水瓶呢”。
晓浪把握时机,要过阿波的编织袋,从驾驶室一口气翻出七、八个已经喝干或打开但未喝干的矿泉水瓶,装进袋子:“这些给你”。紧接着打开后备箱,又找出几个装进去,“这些也给”。我趁机把手上的也丢进袋子,“还有这个”。
阿波眉开眼笑。
我把袋子扔进后备箱,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地玩去了。
我受伤般一声长啸,呼出心中抑郁。
游客纷纷回头看,晓浪禁不住回头看。连忙摆手。
晓浪问:“感慨万千?”
“我在想,我家浪浪……我儿子过几年会不会象阿波一样拣垃圾。”
“瞎说。”晓浪反驳,“怎不觉得象弋豪?阳光、聪明,无忧无虑?”
我反问:“你不觉得弋豪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超强的优越感,崇拜权力,长大后成为大陆的赵建铭也说不定。”
“你是说台湾那个,阿扁的女婿。”
我点头。却忽然想起:“你似乎对阿波家有些熟悉。”
“岂止熟悉?”晓浪感慨,“他父母在我们斜对面的国营橡胶厂工作,父亲工伤瘫痪,发不了补贴,报不了药费,工厂正酝酿裁员,听说是按年龄一刀切,母亲估计也快下岗了……他家我去过,十分可怜!”
“喔”。晓浪的话让我想起近几年的日子,待业、发火、借钱、卖房卖电器卖家具,甚至卖血,老婆闹孩子叫,滋味儿很不好受。还记得有次交房租,欠八个月了,走狗屎运揽个可行性报告一起补,厚厚一匝,房东接过,不满一岁的孩子哇地哭了,当时叫我好难过……
晓浪说:“也许,这就是改革的代价。”
“可关键是哪些代价必须付出,哪些则事在人为。”
“好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屁话!”我愤慨,“谁舍得让个娇娇嫩嫩的黄口小儿拣垃圾当家?”
晓浪无语。
我又想起:“刚才说找人给阿波的爸爸报销药费,小孩儿是不能骗的,怎么找人?怎么报销?你怎么说圆这个天大的谎?”
晓浪嗫嚅道:“我想试试……找市长”。
“你认为市长只管一家?他管二百万人呢”。我越说越激动,“其实老雕这人你不了解,他呢,有时候滑如泥鳅,有时候虚与委蛇,平时心硬如铁,极少侠骨柔肠。”
“你说市长不给办?”
“你说怎么办?堂堂海川市人民政府为这点儿小事干预企业?如不干预,从哪个口报销?市长基金?财政拨款?没在政府呆过,你不懂。”
我心凄凄,铅一般沉重。整个的下午,再不想说话。
晓浪强打精神,陪孩子玩完策划中的整套活动,然后买礼物、吃饭。
晚饭后先把阿波送回,顺便进去看看。其景况之惨烈令人震惊!
七、八平方米的低矮砖房,一张床占去三分之一,上边躺个病人。没有家具,用品放在红砖垒的台子上,衣物叠整齐,也放在红砖垒的台子上,上面一张报纸,下面,还是报纸。
喉头发酸。
阿波的妈妈刚下班,很热情,但我们必须走了。受不了。
再送弋豪。这时我的老同学已经回家,聊一会儿,赶快离开。
晓浪等我。
我说:“也许……你是对的”。
以后的事情谁都难以预料,就是阿波,就是阿波妈妈干出的一件事,差点儿将本市掀个底朝天,也差点儿摘去老雕的乌纱帽。这是后话。
与晓浪散步,我托出近期工作计划:第一个五天,去市政府搜集资料,同时摸清工厂的财务、销售与采购状况;第二个五天,与市政府职能部门接触,同时摸清工厂的生产、行政与人事状况;第三个五天,形成思路与老雕反复探讨,形成考察报告的橡胶厂部分;第四个五天,考察矿场,形成考察报告的矿场部分;第五个五天,考察农场,完成报告;第六个五天,回省城,提交考察报告,完成对海川市经济发展的策划,完成董事长要的提案。
这样以来,我们只用一个月就能完成所有的报告。至于对海川市经济发展的策划,受欢迎则拿出所剩的两个月以恰当的方式深入基层,帮老雕实现操作层面的运作,这个环节阻力最大;因此我们还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受欢迎,则及时撤退。
我特别说明:时间太紧,恐怕休不了星期天了。即便这样,市政府的事恐怕还要延期几天,陪他们讨论、修改。
晓浪表示没有意见。为家乡发展做点儿贡献,值得。
于是我们找地方坐下来喝茶。
晓浪谈了对工厂的很多意见,面面俱到,林林总总,其中有许多很有价值。
慢慢地心情好转,谈起弋豪一家。
当初陈志东省长还没到那个位置,与我的老同学那塔莎擦出火花,闹离婚,普天下没人同意,儿女们断绝关系,把至老气得动武。不过最终还是离了,最难堪的是婚礼,当官的不敢来,搞企业的不让来,终于来我一个,证婚:相差二十岁的有情人走到了一起。
所有这些,当然我绝不会全盘托出,绝不会告诉晓浪:老同学的初恋情人,近在眼前。
晓浪听得津津有味:“你是说至老与陈省长关系紧张?
“那是以前”。我说,“有了弋豪,就和好了”。
“真有意思。”
“是。”
谈话时近距离对视,灯光暧昧,晓浪越发妩媚。
禁不住想入非非:多好的女孩子啊,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个王八蛋!
忽然发现眼角隐隐约约的鱼尾纹,心中感慨:她有二十八、三十?女人真象花,开得快,败得快。
又闻到青草味了吗?
心房乱颤,暗骂自己:无耻!
以后的日子里进展顺利。
白天晓浪开车带我到处跑,吃喝啦撒睡全在政府报销,晚上熬夜写材料,渐渐找到思路,也找回自信。
我喜欢文字,电脑前一坐,思路清晰、文思泉涌,竟如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纵横裨阖,如入无人之境。
给市政府的策划终于完成。
没想到最先完成这块,仅仅十天。
我指出:边海作为经济大市、工业重镇,有橡胶、矿石、深水港三大优势,必须走资源产业化之路。但宏观来说,以往的失误是格局太小,抓了龙尾,舍了龙头;或者说就是过分注重眼前利益、过分重视小项目,分散了资源,破坏了投资环境,结果小项目恶性竞争,大项目望而却步;还可以说西瓜芝麻一起抓,结果芝麻贬值,西瓜跑了。具体说来,橡胶产业抓得过乱,明显只有6万吨资源,却批了有11万吨生产能力的项目,分散于7家小厂,谁都吃不饱,应搭车农垦改制,关停并转,进行整合;矿石则三教九流滥采、盗采严重,且采掘深度严重不够,浪费了资源,建议加大打击力度,引进大企业,形成相应的产业链,培植选矿企业、精选企业以及内外贸易;深水港的问题则是典型的国有企业病——出资人缺位、内部人控制、代理人困境交互作用造成经营不善,处于严重的不饱和状态,建议引进民营成分,组建投资主体多元化的企业投资集团,建立规范的法人治理结构,形成现代企业制度,打破困局。
关键是引进大企业,与其自己找“童养媳”,何不把现成的“大姑娘”娶过来呢,这就是著名的“思科理念”。可难点是传统的招商引资玩遍了玩滥了玩滑了,需要另辟蹊径。
基于此,我提出建议:通过至老、陈志东省长等人的关系,硬性公关;通过引进大企业、外资企业,形成经济良性增长的极点,带动整个的产业链条,形成工业走廊,打造经济强市。
“得之教条,失之皮毛。”才草草翻过一遍,老雕就不屑地撇撇嘴,“你的观点,我的好几个顾问都零零碎碎地都提起过,你啊,也不过找根线穿起来,给具体化了。”
“是。”我说,“这才叫共识。”
“没看到海川真正的症结?”老雕侧着脑袋盯紧我。
“看到了。”我坦率地向他笑笑,直言道,“公务员泛滥,税收吃紧,大家憋足了劲苦苦撑着,大多数企业入不敷出,这就是海川的现状。”
“说下去。”
“现在的政府靠卖地,绝大多数是土地财政,可对海川来说,糟糕的是郑世昶‘诱敌’诱得说不上‘深’,‘关门打狗’打得可够狠,地产商都给打跑了!恰巧郑世昶把地产商打跑的这几年GDP至上、货币贬值,政策上对城市建设是非常有利的,所以海头、海角上去了,虽说海尾求公平,可实际上人家没少干,以集体名义去干,干得不错!海心、海陆、海门发展的相对慢些,可人家没历史包袱,干一点儿,是一点儿,也把海川拉下了。”
“说详细点儿。”
“好吧。“
反正是关起门来的封闭场所,就不妨打开天窗,谈深,谈透。
我说地产商跑了就吃税,吃税,这是正道。可海川的企业实在难熬,一批批倒闭,一片片关门,这不是夸张,即便没倒闭没关门的,也无不度日维艰,或许,椰浪饮料厂是个例外,公权炼油厂是个例外,还他妈真是怪了,偌大的海川号称经济强市,可实际上也就这两家国企财大气粗,日进斗金,然而它们对市政府来说:一个选址海头,算对外投资,地税上少了一块儿;另一个则尚未投产,说到家,它即便投产,也在下边的公权县,市里拿不到几个。更要命的是鸟人周敬德铁了心把饮料厂变进自己腰包,是故造假账编盈利,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一缩水,利润少了,上缴就少,缴的越少,股权改造就越有利、越有必要嘛!这个道理很浅显;而炼油厂更是一屁股烂屎,高层关系,敏感背景,美帝国主义的参与,就此,金疙瘩就变做地雷了:“依我看海川的公务员尤其领导,乃标准的低薪高危行业。”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有些激动,有些气喘。
“所以啊,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吃工资,吃贿赂。”老雕深有感触地感慨道。
一声叹息,表明他已默认了我的观点。
“市长,市长,叫着动听,实际上不但要做替死鬼,还要挨骂。”说到此老雕有些黯然,“或许,这就是你常常说的宿命。与贪官污吏打交道,就逃不出这样的宿命。”
“还好,你这个市长算例外。”我告诉他。
他一瞪眼:“就我一个人例外有什么用?根子挖不掉,局面就无法扭转呢!”
“挖根子?扭转?傻了吧你!挖就挖到郑世昶,扭就扭到大多数。非常不幸的是这个问题喊喊可以,真要抓,真要选择从这里打开缺口,就难免灰头土脸,以失败告终。”
“不敢触及根本就不是失败?”
“我没说不触及,而是无论整治腐败还是队伍缩编都必须等待时机,等待条件成熟了的那一天,而目前所为,整合企业是为提高税收,乃强根固本的第一步,大家,都能接受。”
“也许你是对的。我等着。”
“擎好吧,我们俩办事,似乎还没有失手过。”
“以前咱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可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呢,一竿子被戳在主帅位置上,还真的不知该咋办才好了。”
“自信些。你的助力多的是,要稳健开发。”
“说穿了还是协调。”
“不尽然。我说的还是那句话:我们俩办事,从来不曾失手过。”
的确如此。
风雨相伴十几年,遇人遇事无数,从未失手,这次也该有自信。
我这么一说,老雕才情绪好转,接下来讨论又讨论,修改又修改,呈报陈省长、传真给至老,单等人代会通过,马上行动。
成败在此一举。
这第一枪不能太重,否则就打草惊蛇,被既得利益者联手扼杀;但第一枪也不能太轻,隔靴搔痒,于事无补。就此拿捏分寸是关键,执行时临场发挥更是关键,正义是王道,队伍是根本,慢慢蚕食,拨乱反正,一旦形成气候,量变触发质变,那就稳操胜券了。
这个道理我知道。老雕也知道。
宁为此,我如释重负。剩下的配套措施,待职能部门报给老雕,帮着修改就可以了。
不敢怠慢,转而投入橡胶厂考察。
不仅仅看材料,也开会、也找人谈话,了解情况。晓浪忙得欢天喜地,神态不再矜持,头上的橡皮筋也已经打开,马尾巴变成了瀑布般的披肩长发,青草味儿更加浓烈。
这时快马加鞭,除中间回海头一趟打听农垦改制及政府的产业政策外,我基本是上午睡觉,晚上通宵,一篇高质量的文案又完成了。
不!准确说是两篇。
一篇是考察报告的橡胶厂部分,具体情况是市价走高,潜力极大,但胶源短缺,难做无米之炊;财务尚算规范,但分配体制老旧,利润波动大,工资低,影响职工积极性,加深了劳资矛盾。在此基础上我提出引进零基预算,以事业部制代替本部制,定员、定额、定指标,形成成本中心和利润中心,把大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同舟共济,风险共担。
另一份报告是《关于橡胶厂的战略评估报告》,我利用哈佛分析法剖析企业前景,指出本行业形成垄断已是必然,风险巨大,建议立即转让!
读过报告,晓浪比听到地球脱离太阳系还要吃惊,眼睛瞪得比灯泡大。
顺便说明,有次见老雕还真的说到阿波一家,老雕呻吟再三,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
相信这家伙会有动作。他有那么好的脑袋,闲着也是浪费。
第二天看电视,老雕把救济款亲手交给阿波妈妈,把阿波妈妈激动的落泪,就差没有跪下来感谢党感谢政府了。
晓浪说:市长变通处理了。
我说老雕滑头,在保阿波妈妈的饭碗。
可国营橡胶厂的领导们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几天后裁员,宣布下岗。
凑一点儿钱上门慰问,建议阿波的妈妈摆个小摊,养家糊口。
第一卷 天怨 第一章 红颜知己 5
弋豪终于惹祸。
原来是刚到学校,见阿波发呆,情绪低落,问没两句就哭鼻子,边哭边说:“上不起学了……妈妈下岗了……”
全班同学哭哭啼啼送走阿波,弋豪成了同学们的靶子。
有的说:“你爸怎么就这么不会领导?”
有的说:“你太爷打了个什么样的天下?”
还有的建议把弋豪一家抓来枪毙。
弋豪不敌众怒,但人小鬼大,捂着肚子找老师请假,独自坐车来到海头。
上街打印好材料,深夜才等来陈志东,老父少子玩那么一会儿,陈省长已鼾声震天。弋豪等啊等,确认父亲已真真实实进入黑甜乡,才大力推醒,让他签字。
省长劳累,还认为是试卷呢,抓过来看都没看就签下大名。
第二天,有封信通过邮局寄给老雕。
分文时老雕的秘书蔡毅震惊之余又不敢怠慢,赶快呈报。老雕顿时也震惊激荡,三魂五魄悠悠然不知何处!
来函只有一张便签,但签着省长的大名。字体无误。
内容是:橡胶厂阿波的妈妈下岗,请安排最好的工作,工资要高。
文通字顺,没有问题,但这种事不打电话不写便条发公函,文稿打印,而且是撇开秘书亲自出马,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更何况普天下谁都知道自己是书记的人,尽管到目前为止陈志东省长与操天泽书记尚无明显的冲突,但政治人物的心藏得比海底针还深,尤其是第一、二把手之间,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从这里看,这封信若落在书记手里,岂不是自掘坟墓?省长的水平就这么低?再说,陈志东也不是这种人啊。
老雕不明就里,也不好直接给领导打电话核对,无奈,只好叫来弋豪的妈妈那塔莎,托她查证。
结果很快出来:“假的!”
当晚,弋豪生来第一次挨了暴打。
本来事情该从此打住,可小孩儿都是直肠子,想起偷过太爷一枚私章,重新打印资料,盖章,又寄出去。
再次委托弋豪妈妈查证。
问题大了,至老承认:“是我主意,以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名义,不行吗?!”转而大发雷霆,说,“饿死人了,上不起学了,共产党不管,红军管!”
老雕平生碰上最大的难题。
且不说至老在党内威望多高,单就本位主义,海川,还要请老人家帮忙呢。
好在又有电话打进。红机子。至老说:“这样处理吧,党和政府管一半,我管一半”。说完电话挂断,回拨,进不去了。
那是专线。
管一半就一半吧,帮阿波妈妈找个摊位,免费办理一切手续。
可至老的一半始终没到。
出大事后查知:学校收到过一笔署名“老红军”的捐款,数额一共三十万,不算多,注明资助下岗职工及贫困家庭子女,专款专用,遗憾的是黑了心的学校领导一看数目可观,就瞒天过海,将一半私吞,根本就没有入帐;另一半,大部分转做办公经费,小部分资助学生,全部落实到了校职工的子女亲属头上。
阿波依旧没有复学。
弋豪至为郁闷。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转眼星期天,晓浪依旧上班。
偌大办公楼,就我们两人,孤男寡女,老闻到青草味儿,想入非非。
我说:“放你一天假,明天,去矿场”。
晓浪扭啊扭地撒娇,不愿走。
我吓唬他:“整天陪我,小心老公打你”。
“哪来的老公?”她反问。
我说:“男朋友总有吧。”
“有”。顿一下,她说,“在梦里”。
“那么,父母打你”。
“才不会呢,我现在……自由得很。”
一切释然。青草味更浓了。我索性作出决定:“走,去矿场。”
晓浪同意,开车上路。
我们的矿场是锆、钛矿,短短五年间价格从2200元/吨长到8600元/吨,上升势头依然强劲。乃典型的暴利行业。
有关资料,忙里偷闲已了解许多,估计考察这里用不了多久。
果然,与工人谈话,又与管理人员讨论,情况已相当明朗:
矿场采用的是采沙船漏天作业,十五台机组,每台五人,矿走矿脉,脉有大中小之分,意味着海沙中的矿含量差别很大,哪怕相隔几米十几米。这样,由于运气因素,还由于技术水平、责任心等多方面原因,产量差距也明显拉开,有的机组月生产毛矿200多吨,有的才生产不到40吨。按公司规定,每吨支付劳动报酬80元,多的拿到3200多元,少的还不到640元,一比较,心里不平衡了。
这就是矿场的问题所在。
说来问题并不复杂,明白人上手,立马解决,可……矿场的明白人呢?
这个行业的生活条件相当艰苦,茅草棚,海滩,荒无人烟,而知识分子娇生惯养,没呆几天就跑了,只好放手让农民自我管理。农民思路简单,手法粗糙:居然从收入多的扣除一块儿给少的补上,犯了奖懒罚勤的大忌,实际是吃起了大锅饭,结果产量高的不想多干了,产量低的也不求进步。更要命的是本行业固定成本太高,变动成本太低,譬如说用电,电费大约占综合成本的三分之一,是大头,问题是机器功率固定,用电量就不会发生变化,即是说抽水用那么多,抽沙也用那么多,抽沙少了采矿必然就少。这种情况下,管理稍一松懈,大家偷懒,结果必然是成本上去了,利润下来了。
怎么办?开会研讨。
开会开到晚十点,我才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具体是:工人底薪500元,以上月产量的95%作为生产指标,达标以60元/吨标准兑现提成,超标5%,超标部分按80元/吨兑现提成,超标10%,超标部分按100元/吨兑现提成——至此封顶。但若不达标,予以处罚,奖罚比例对等。另外,还要把管理人员与产量或利润捆绑,兑现待遇。
大家一致同意。
我进一步提出建分矿厂,搞粗加工,投资不多,利润不少。
大家也没有意见。
开会完毕,才想到晓浪。
在荒芜人烟的海边,在清一色大男人的世界,在一律大通铺的集体宿舍,让个年轻女孩子怎么睡觉、怎么大小便?
想起大小便,才见晓浪满脸通红,估计是憋的,乃匆忙招呼她开车撤退。
刚离开矿区,晓浪就停车、开门,才走两步就脱裤子小便。
那响声清晰悦耳,旋涡般韵律涌动,伴随而来的青草味铺天盖地。我快晕了。
半晌才稳住情绪开玩笑:“羞不羞啊?”
“顾不得了”。晓浪一身轻松地系皮带,“我害怕”。
上车后突然沉默。
人在深夜最糊涂。为打破沉默,我说:“就不怕我?”
晓浪装做没听见。
“没听过狼和羊的故事?”
晓浪还在装。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的大胆而愚蠢透顶:“听声音,你是……处女?”
车子猛一颠,很快平稳下来。
晓浪依然不答腔。
不知从哪来得胆量,我追问:“是不?”
车子嘎地停下,打开内灯。
晓浪娇喘吁吁:“你真厉害”。
“告诉我。”我紧追不舍。
半晌,晓浪点点头:“是。”
我突然笑起来:“奇怪,老流氓身边居然还剩下一个原装的黄花大闺女”。
“别取笑我。”
我也认真起来:“绝对没有取笑的意思,是尊重,非常尊重”。
“谢谢!”
“少惹结过婚的男人,看见漂亮女孩子就想……”
她愕然。
随之我讲了那片火烧云、那片香蕉地,还有那铺天盖地的青草味道,奇怪,她不反感。反而幽幽地问:“如果我愿意呢?”
“别说傻话,你是好孩子呢。”
“其实,类似的梦境我也做过,七年前做,现在又做。”
“七年前?”
“七年前,你到大学讲课,送我那本《雨夹雪》,当场签名”。
突然我明白在橡胶厂为什么看她面熟。
“那时,我刻心铭骨地爱上了你,再没恋爱……还有,那天,你一进橡胶厂就被我认出,尽管你老了至少十岁。”
“作孽啊!”我一声长叹。
“我们这代人与你们不同了,尤其是贞操观”。晓浪声音轻微,缓缓地说:“我又不要你负什么责任。”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避无可避。
下车,紧紧搂晓浪在怀,在额头上轻轻一吻,我稀里糊涂地说一句:“浪浪,我爱你,但我永远不会欺负你。”
晓浪在怀中颤抖,呼吸带水。
“浪浪,我叫你浪浪,我儿子也叫浪浪,在我心里这两个字是纯洁的象征、是宝贝,不容亵渎,懂吗?”
想到儿子,我松开晓浪。
上车、开车,不一会儿到达镇上,只有一家小旅店,只剩一间房。
冲凉完毕,晓浪羞羞答答地开玩笑:“人算不如天算。”
“别胡思乱想”。我说,“再算也算不到你我头上。”
“你是不是不行啊。”她咕哝道。
一句话触痛自尊,冲上前紧紧抱住晓浪,屁股一挺,用力抵住她:“感受到了吗?”
晓浪慌乱地点头。
欲火中烧,开始摸她,直摸得娇娇待喘,呻吟连声。
我掏出那东西,她不敢看。
捉过她的手摸一下,烫伤般倏地拿开。
半晌,竟又不甘心地轻轻摸过来,渐渐地,睁眼偷看。
我乘机搬过她的身子,一手深进内衣,摸向那儿,就在似摸到又没摸到的当儿,晓浪起劲儿反抗,哼哧咬我肩膀一口。
我疼的裂嘴,呆住了。
晓浪也呆在哪儿。
回过神来,查看伤势,透过深深的牙印,丝丝血迹已然渗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晓浪真诚道歉,“我那儿不能摸,一摸,就……”
这一口咬醒了我,激灵灵打个冷颤,放开她抬腿就往洗手间跑,想象着刚才的样子,自己解决。
然后再次冲凉,将冷水浇上头顶。
走出卫生间,晓浪依然满脸期待。这姑娘嫰,明显不懂。
我不知如何收场。
折腾过后,肚子饿,又不想在小镇上吃小店,乃独自上街买点儿零食、啤酒,回来权做夜宵,将就将就。
回旅店,晓浪正在吃药。
我拿起药盒一看,气得笑了。
避孕药!
“傻孩子”。我说。
吃夜宵。睡衣睡裤的晓浪直往我身上蹭,我说:“到此为止吧,我后悔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为我咬你?”
“傻话”。我说,“很多处女的那儿都那么敏感……”
“那为什么?”
“我——已经作孽够多了,再不想背负一生的情债”。
晓浪似懂非懂。
看她不甘心的样子,我只好说:“刚才,卫生间,我自己已经解决。”
她失望之极,流出泪来:“我就那么讨厌……其实我只是让你记住我,永永远远忘不了”。
“明白了”。我抱晓浪坐在腿上,缓缓掀开她的睡衣,揭开乳罩。
天!银白色的大地上曲线蜿蜒,美丽得令人绚目,两座山峰拔地而起,傲然屹立,晶莹积雪则饱满、丰盈,终年不化,尤其是峰巅那粉红色的红豆,颤颤巍巍,鲜艳欲滴,却又凝脂般娇娇嫩嫩,让人垂涎。
看样子,坚挺无比。
摸一把,依然结实。
尽管年纪不小,但毕竟没被玷污。我想。
终于,我缓缓将嘴唇印了上去……
只一下,抬头,把睡衣替她整好。
“好了”。我告诉晓浪,“有人说男人亲了女人的奶,一辈子不忘。”
终于尘埃落定。
当夜无眠,谈了一夜。
第二天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