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莹，你好!我这是干什么？是在给你写信吗？我也弄不清楚了，恍恍惚惚，一切在似梦非梦中……

我在想，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没有良好的利于成才的家庭环境，却渴望成良才；我从小孤僻受欺凌，长大后却想超人出众；我追求崇高的理想，坚持探索真理，却常常为变幻不定翻来覆去的政局苦恼；我多情重情有时软弱无力，我又纯洁理智坚硬无比；我爱过也被爱过，但两颗心很少撞出火花；我一直控制住奔放的感情很少使之外露，仅向一人试探性地求过爱，只得到了一些对柏拉图式恋爱的独特感受；我常苦闷、消沉，又不断超脱出来；我在奋力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也想过上诗情画意般的甜美生活；我自由自在地工作、生活着，却不能自由自在地缩短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我仍在不断探索、奋斗，在酸甜苦辣中勇往直前……

一天，你带着微笑闯入我的生活中，我躁动的心更失去平衡了。

那天，记得是90年7月31日下午，你的同学沈梅带我去司法局打字室找你，你穿一件白底蓝花的连衣裙，一阵风似地跑出来。嗬，苗条小巧，洒脱利落！我们四目一碰，啊，我看到一道火花闪现，随即一声雷响，我耳边发出轰鸣，心里强震了一下。我赶紧移开视线，而你似乎也被震蒙了，优美地转了一个圈。过了一会儿，我们便愉快地交谈起来，竟毫无生疏之感，如同熟人朋友重相聚。你说自己20岁，毕业于商校。

这次碰撞，使我的心情整整一星期才平静下来。

我给你打电话，要你为我负责办的文学社刊物《橄榄》打字，你自然爽快地答应。

次日下午，我见到你，谈起文学社的事，你跃跃欲试。我要你明晚参加聚会。

你来了，洁白的连衣裙、白皮凉鞋、白长丝袜，“白衣天使”下凡了！你的心地也一定纯洁无暇！我们太一致了！我从小心里就容不得半点污物。你又像一朵从远方飘来的白云，朦胧飘渺，莫测高深。你一定对万物充满强烈的好奇心，想揭示出其中的奥秘。这又与我太合拍了！你高傲地坐着，冷眼静听，很好，我也喜欢清高。

怎么，我总能找到与你“一致”的地方，那“不一致”的地方在哪里呢？

几天后，我给你打电话，谈8月19日聚会搞演讲之事，没想到你有些冷淡，并说上次聚会时有些不自在。我像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凉了半截。我考虑多时后，意识到：放弃锻炼自己能力的机会不是明智之举，不讲客观对象胡子眉毛一把抓也不是好办法。你的态度既对也不对。当然上次聚会我没体谅你这个新角色缺乏对新环境的适应力，只顾自己侃侃而谈，这是我的不对。

8月19日早晨，我按原计划骑车去熊廷弼公园，在电影院前见到你，以为你自己会去的，便没喊你。到公园后，我们组织文学社开展了活动，却没见到你来。怎么啦？真不想来就算啦，这种事是没法勉强的。晚上我去沈梅家，得知你中午找过她，讲今天有事去不成。啊，对不起，误解你啦！

在以后的一次聚会中，我发现你很爱看书。好，又一个书迷，我又找到了“一致”。我问你想不想借书，你兴致勃勃地说：想！

8月31日晚8点，你骑车来到我的“书库”，我又看到了穿着“一身白”的“纯洁的化身”——你。你曾说最喜爱荷花，我看你恰似一朵洁白的荷花。你畅快地翻阅着书刊，满眼露出欣喜之情。“我真想把这里的书全部搬回去。”好，有气魄！言谈中得知你已涉猎许多中外名著。我说父母以前反对我看书写作，爸爸曾撕过我的书，你说你爸爸也撕过你的书……你选出一大堆书，我将它们装进包里，送你上路。“像你这样有理想的人很少。”哦，你在勉励我？！我说：“我对生活现状不满足。”“是应当不满足，很多人都满足于现有的生活，这不好。”说得多好！要分别了，我们四目一碰，啊，我又看到了火花，听到了雷鸣，心里又震动了。

我怎么啦，不知不觉中就和你交往上了。渐渐地，我心里就总有个你了，不能割舍。看来，我是喜欢上你了，甚至可以说是爱。爱，是什么？是两颗心的碰撞！那碰出的火花就是点燃青春的火种，那雷鸣般的响声就是青春之歌奏出的最强音。爱，需双方最“一致”又最“不一致”。只有“一致”，两人才能在一个平面内相交；只有“不一致”，两人性格才能凹凸相对，吻合成一个整体，相互给对方提供新意。我和你能爱吗？说起来，我们两颗心已经碰撞过多次了，我们又有许多“一致”和“不一致”。我们都纯洁、高雅、正直、好奇心强、求知欲旺，等等，但我较成熟，你较单纯，我较沉稳，你较活跃，等等。从内心来说，我很愿与你一同让青春在熊熊爱火中燃烧，但现实情况又使我不安。我的理想还未实现，恋爱的条件就没成熟，我现在似乎不应恋爱；另一方面，恋爱是双方的事，谁知道你是怎样想的呢？……

9月9日，星期日，早上8点多，我和你带上相机，骑车去白云洞。你穿一件白底绿点的连衣裙，瀑布似的秀发飘了起来。在一亭子下，我们畅谈着。我们谈到“是”为什么不叫“否”，“一”为什么不叫“二”；谈到《红楼梦》里的众多伏笔、65个梦；谈到《孤岛》、《新星》、《夜与昼》的特色；谈到小说的结构等等。最后，谈到我们俩的关系。本来，我心里是想把你当女朋友看待的，但由于怕碰钉子，说出口变成了让你做我的妹妹。你欣然同意。我说能找到一个好妹妹真不容易，你则说能找到一个好哥哥也真不容易。我们表示以后以兄妹式的朋友关系相处，互相帮助。谈到86年有个县师范毕业的找我谈朋友，我没同意。你问我现在考没考虑这事，我说，我觉得自己现在条件还不成熟，需要般配。像我们这种人事业成功了，就有人自动写信来；如果不成功，那就怪自己倒楣……我将一篇小小说稿给你，要你回去看后提提意见，打印出来。……我们下山时，你脚一滑，一下撞到我的身上，我赶紧把你扶住，又迅速松开手。我看了你闪动不定的眼睛一眼，啊，那里分明有火花在闪现。

我们继续友好地交往，给你打电话和去找你成了第一要事。9月11日8点多给你打电话，先去轻工业局，后去司法局。你让我进打字室，里面还有一个打字员和一个通信员。我同你讲到要考政工员，你惊奇地问了一些。我和你谈“气功”书。我出去，你也出去。后来你惊慌地要我进来。通信员说主任不在，不要紧，你说我爸爸来了。你爸爸是司法局的领导。通信员说就说是找我的。我谈到昨天文学社搞活动的事，还说买了票看电影的事，给你一张，你收下。

晚上7点半看电影《野店幽灵》，该作采用现实与梦幻交替变幻的手法，扑朔迷离又似有根据，通过佳平探寻佳依失踪的原因为引子，将人物引到荒野小店，揭示出不同人物的心理和灵魂。你买来瓜子，给了我一些。为了集中精力看电影，我们很少讲话。散场后，我问了你对今天电影的看法，你说有可取之处，但也有些故弄玄虚。又问了对我的小小说稿的看法，你说写出了你的心理活动。看来，你还是有较高鉴赏力的。我问你爸爸知不知道你与外面的人有交往，你说知道，他不要外面的人在上班的地方找我，可以在家里找我。

以后，我们往来的电话很频繁。后来有几次找你，都说你在六楼上课。9月17日晚上去你家，你不在，你父亲态度生硬，我心里不舒服。9月18日上午想给你打电话诉苦，可你又在上课。11点，你打来电话，我要你中午或晚上出来一下，你说没时间，说以后去找我。

9月27日下午，我去局里见你。你说明晚找我。

28日晚，你来我宿舍，听磁带。后来送你走，路上谈起最近我们联系很难，商量以后联系的办法。我说要有个比较固定的时间，你说这一点很难。我沉默，又说：你看能有一个怎样好一点的办法，你说：每半个月联系一次。我问：时间、地点怎样？你说：星期六你打电话和我约定。谈到照相，约定10月14日下午一点半在医药公司门口汇合。

10月11日，下午去你单位，留下条子。

10月12日，下午给你打电话。

10月13日，晚上六点半看电影《联手警探》，旁边正巧是你和一男一女同学。心里很不痛快。

10月14日上午，去熊廷弼公园，组织文学社开展活动。下午1点半去医药公司，会你、黄，还有2男子，我妹妹和她一女同学。登八分山，照了些相。各人唱了歌。下山，去外贸局照了相。

10月17日，11点给你打电话，你说有本借去的少男少女小说选不见了，我要你不急，慢慢找。2点打电话。去司法局。你的父进打字室。

10月22日，上午给你打电话，下午你打来电话。

10月27日上午，你来电话，说后天晚上来我处。

10月29日晚上7点多，我在公路上见两女子推车过来，其一是你。你去我宿舍，我下来喊，你却跑了，要我进去。我进房，见到一个司法局的牛皮信封，里面是你写给我的信。

以上这段时间，我们交往频繁，电话不断，也许对你的工作有不好的影响，你爸爸肯定不高兴。我也想改变这种状况。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给我写来了信。记得上次我俩在白云洞，我说“像我们这种人事业成功了，就有人自动写信来”，而现在我谈不上什么事业，你写信来是干什么呢？你那么聪明，一定是封很不寻常的信。我急切地看起来：

宋启：

    你好!

    真对不起，你的书我同学给丢了，实在不好意思见你。不过我会尽力去找。如果找到了，我会送给你的。在未找到之前我不会见你。面对你我很内疚，你那么喜爱书，我反而把书给丢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希望你不会怪我！

                                                                          梁莹

                                                              1990年10月29日

我一定会把书还给你的!!!

看了你的信后，我心情很不平静。聪明的你可谓煞费苦心。我觉得此信有许多含义，主要有：

等你的作品写出来并出书了，我才见你，才将借你的书还给你，否则就不见你，不还书你。我既然是你的“妹妹”，就算丢了本书又算什么？想你也不会怪我。有很多人爱我，但我最爱的是你，可你有不少条件不如别人，我对你很担心。如果你不努力拼搏早日取得事业的成功，我就只有对不起你了。

我理解你支持你等着你，只是不会等很久了。你现在要甘于寂寞，潜心于事业，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在文学上拼搏。你事业成功之日，就是我俩相聚团圆之时。我这封信就是给你带来温暖和压力，你看到信就像看到我一样，以便消除你的孤独和寂寞，激励你克服困难不断前进！我衷心祝愿你的理想早日实现！

我安静了好长时间。几个月后，我将几篇习作稿给你看，其中一篇表示了对酷似你的“她”的思念。我们说好下星期我去拿回。

到了下星期六上午，我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你不冷不热地说：现在没时间，下星期来。问星期几，你说随便。

后来我想到，你这话的含义有：

①不想对你的暗示表态，想找个借口回避过去。

②对你兴趣不大，你要知趣而退。

③得到你爱的表示我感到高兴，但又对爱的前景很担心，不知是否同你好下去。如果你对写作和恋爱很当回事而去奋力拼搏，就想和你好下去；如果你只是心血来潮热一阵子，就不想好下去。

④你必须采取有力措施，短期内取得好成绩来，这样爱情才有成功的希望，不然，你只有被拒绝，而拒绝你又会使你伤感。对你不即不离，如果你处理得好还可以，处理不好，又会心事重重，多愁善感。好的办法是你下定决心把恋爱和写作很当回事，用最大的努力把它们搞好。

⑤表明我们的距离贴近了一些，你要作好思想准备。

⑥表明我们的距离疏远了，你要作好被拒绝的准备。

⑦你的年龄早已进入了危险区，再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你不紧张行吗？

⑧以前你只表明要我做你的“妹妹”，我当然不好意思对你严要求，只能说我不好意思见你。现在你既然表示爱我思念我，那么我就要严格要求你了，不随便让你来见我了，就看你好不好意思来见我了。

⑨我不跟你约定时间，是希望你靠自己的努力取得好成绩自己主动掌握时间来见我。

梁莹，我唠叨了半天，是不是在说梦话？也许说出了许多良好的愿望。但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愿望再好也只是愿望，它不过是海市蜃楼，因为败者也可以有愿望，只有意志和行动才是积极的。对待事业的成功和爱情的幸福，我只能尽力而为。我在这似梦非梦中碰来撞去，不知自己最终会走向何处……

                                                                                   1991.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