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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魏巍:长篇小说《东方》(连载)(5)

    

魏巍

第一部    

 

第九章   惊梦

 

郭祥回到家里,已经是起晌时候。房门上挂着铁锁,母亲想必下地去了。他本想和泥抹炕,刚抓起扁担,就觉得淡淡的没有情趣。又到地里挑了两趟高粱,也觉得没有心花儿。他坐在门限儿上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大榆树上,不知道有多少伏凉儿,它们的鸣声是那样无尽无休,令人心烦。

晚饭过后,他觉得精神困倦,就躺在炕上歇着。朦眬间,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叫他:“连长!连长!”仿佛是通讯员花正芳的声音。他问:“小花子!你做什么来了?”只听花正芳说:“你还问哩,部队一早已经出发了!”郭祥腾身坐起,抓起小包袱就走。谁知推门一看,外面并没有花正芳的影儿。只见一个人,戴着顶破草帽,手里捧着一嘟噜黑乎乎的东西,直橛橛地立在墙角里。郭祥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父亲,面孔黧黑,还带着几道血迹。郭祥问:“爹,你手里捧的是什么呀?”只见爹把那串黑乎乎的东西抖了抖,说:“孩子,你不认得这东西么?这就是我的心,我的肝哪!是谢家给我挖出来的!他们把它挂到树枝上给我晒干了。孩子,你给我装进去吧!”郭祥哭了。他哭着说:“你等着吧,爹,我一定给你报仇!”郭祥走着,跑着,跑着,走着,回到他的营房里,营房里已经空无一人,部队已经出发走了。他见一条大路上,有许多散碎的马粪。“部队一定是从这条路上走的!”他想,就顺着这条路拼命地追。追了好久,看见前头有一个挑担子的。追上一看,是司务长老康。“老模范!”他高兴地叫道,“部队还有多远哪?”老康只顾走自己的,见了他理都不理。郭祥走上去说:“老模范,你怎么不理我?”老康把担子一放,指着他,满脸怒容地说:“现在打仗了,你躲在家里,不敢到前边去。哼!我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落后分子!”郭样气得跳起来,跟他争辩,老康还是不听。郭祥带着怒气继续向前追赶。远远望见尘土飞扬,有一支部队正在飞快地前进。“怪不得我老追不上,他们跑得多快呀!”他想。他跑步追了上去,可是越看越不像自己的部队。仔细一望,每个人的鼻子都是高高的,戴着船形帽,背着一色的卡宾枪。“糟了!追到美国人的部队里去了!”他正在嘀咕,只见几匹马冲到面前。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洋洋自得地骑在一匹大白马上,用军刀指着他说:“姓郭的,多年不见了,你还认识我吗?”郭祥站定脚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谢家的大小子谢家骧。不由怒火腾起,心想,报仇的机会可来到了。他摸出驳壳枪,瞄得准准的。谁知一扣扳机,子弹臭了,那谢家骧在马上哈哈大笑。他正要把臭子弹退出来,继续射击,只见谢家骧命令士兵推出一伙人来,一个个都用绳子捆着。谢家骧大声说:“姓郭的,你认识这些人吗?”郭祥一看,不禁惊叫了一声,这里捆着的,正是他的母亲,还有杨大妈、杨大伯、杨雪、大乱、许老秀、金丝、小契以及全凤凰堡的群众。只见谢家骧把明晃晃的军刀抽了出来,说:“多谢美国人的帮助,你们今天总算又落到我手里了。姓郭的!我今天要当你的面,杀给你看!”说过,手起刀落,郭祥看见自己的母亲,那披着苍白头发的头,就滚了下来。他惊叫了一声,急忙扑上前去,被那白马的蹄子,踢昏在地。他在地上挣扎着,全身动转不得,喊也喊不出声来,好像被绳子捆着的一样……

“嘎子!醒醒,醒醒!”

郭祥醒了。睁眼一看,桌上那盏铁灯,暗幽幽的,母亲正深深垂着头坐在灯前做活。

他出了一身冷汗。

“嘎子,”母亲回过头说,“你刚才做什么梦呢,呜呜哑哑地叫?”

“我,我,没有做什么梦。”他含含糊糊地说。

“我听见你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冲呀杀的,好像是打仗似的。”

“许是夜狐子把我压住了。”

“你瞧,”母亲责怪地说,“从小我就老是说你,睡觉时候不要把手压住胸脯,这么大了,还记不住!”

郭祥勉强笑了一笑,心里却酸辣辣的。那沉重迷离的梦境,像是还没有从这小屋里退去。

母亲做着针线,头垂着,像是对那件衣服说话似的:

“人说,梦是心头想。你离家走了,你爹也死了,我怕胡思乱想,弄坏身子,大白天也不敢一个人呆着,总往人多的地方挤。听人说说笑笑的,什么也不想;可是黑间一睡下,还是做不完的梦。不是梦见你,就是梦见你爹。一梦见你爹,就看见他……”

母亲停住针线,墙壁上晃动着她抖抖索索的身影。

“天不早了,妈,快睡吧!”郭祥赶忙截住她的话说。

“看你这领子破成什么了,还能穿得出去?”母亲说着,又继续缝缀起来。她的眼已经花了,常常扎错地方,显得很吃力。她嘱咐郭祥,将来到城市里,买一副老花镜给她。她说别的老婆们,都有老花镜,她也借着戴过,做起活来,得劲的不行。她流露出十分羡慕的祥子。

郭祥看母亲的神色快活了些,就说:

“妈,我对你说一件事,你别着急。”

“说吧!”

“你不着急,我才说呢!”

“我不着急。”

郭祥鼓鼓勇气说:“我打算回部队去。”

“怎么?”母亲停住针线一楞,“你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么?怎么只呆了七八天就要回去?”

“我在部队惯了,在家呆着腻味得慌。”

母亲半晌无语,针线也停住了。

郭祥见坏了事,便坐起来,正想劝慰母亲几句,只见母亲摆摆手说:

“别哄我了,孩子,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她抚摸着郭祥的头,又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走就走吧,你妈也知道工作重要。”

油灯上结着一颗很大的灯花。郭祥紧紧攥住母亲的手,心里真是说不尽的感激。

“小嘎儿,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儿。”母亲轻声地说,“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没有。”郭祥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我跟你说,”母亲把声音放得很低,“有一天,我跟你大妈在树凉下纺线,说起小雪的亲事,我听你大妈老是夸你,我就听出话音来了。那闺女,我看比她娘年轻时候还俊!就是脸黑一点儿,我看那也没啥。你看呢?”

“她已经订婚了。”郭祥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一怔:“跟谁?”

“别问了。”郭祥心烦地说。

“唉!”母亲也叹了口气,“要不我把你姑家的闺女给你说说,那闺女也长得不丑!”

“妈,我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明天再说吧!”郭祥说过,脸朝里躺着去了。

母亲见孩子没趣,不好再问。匆匆缝好领子,插起针,也躺下睡了。不用说,郭祥根本没睡。他的情感,像海浪般地起伏着,而这些是谁也不知道的。……

那少年时的青梅竹马,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呵!在蚂蚱飞溅的草丛里,他们争吃过也合吃过一个“蜜蜜罐儿”;在花生地里,他们偷扒过人家还没有成熟的花生,一同承受过欢喜和惊怕;在水塘边,他们迎着夕阳挨着肩膀洗过他们肮脏乌黑的小脚丫;在雨后,在僻静的树林里,他们烧着小铁筒儿,分尝过蘑菇的美味。至于那可笑荒诞的事情,当然也是有的。那是一个寂静的中午,他们一同拾柴禾回来,白沙在地,蓝天如洗,他们就在那沙地上,插起三根草棍儿,小雪的小歪辫上插着一朵野花,他们双双跪下,万分诚恳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新娘”和“新郎”才背起柴筐手挽着手儿回家去了。……这故事也只有那歌唱的蝈蝈知道。

此后,小嘎子因为一枚柳笛,一只黄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离开了童年时的伙伴。假若两人从此不再相遇,那童年时的友谊,也无非散失得像轻云一样;可是,谁让他们又偏偏相遇,在战争的烟火中,又有那样多的往还?

郭祥清楚记得,在战火重新燃起的1946年,一个9月的日子,他们正驻在易县城郊。那天,郭祥正蹲在村边和同志们说笑,有人冷不防从背后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去你娘的!”他粗鲁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花机关!”他说的“花机关”,就是本连最爱开玩笑的司务长。因为他满脸的大麻子,就被人奉送了这个绰号。谁知这一猜,倒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他知道猜错了,探过手去摸那人的脸,没有摸到,又去摸那人的手,只觉得小小的,嫩嫩的。这是谁呢?除了连部那个调皮的通讯员还有谁呢?他就又粗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连部那个小鸡巴孩子儿!”这一说,又引起一场大笑,连给自己开玩笑的人,也咯咯地笑得撒开了手。郭祥回头一看,咦,原来是一个长得那么俏丽的脸色黝黑的姑娘!她穿着稍长的新军衣,打着绑腿,束着皮带,短发上嵌着一顶军帽。她两手交叉着站到那儿,脸红红的,望着他悄声不语。郭祥登时涨红了脸,仔细一看,才蓦地想起这就是他一别多年的童年时的友伴!从此,新的战斗岁月,又给他们童年的友谊续上了无数闪耀的珍珠!

自从小雪来到部队医院担任卫生员之后,就很惹人喜爱。自然,她年纪太小,饭不管凉热,拿来就吃;睡觉也不像个样子,睡着,睡着,就在炕上横过来了。不是把腿压在别人的胸脯上,惹起别的女同志的抗议,就是把被子蹬在炕底下,只抱着个枕头睡觉。至于行军、爬山,也免不了要给首长们、同志们添些麻烦。这是她有时候感到羞愧的地方。但是,就整个地说,她是一个多好的护理人员哪!她不像有些护士那样,嫌脏,嫌累,甚至害怕战士们身上的鲜血,仅仅为了克服这一点,就要经过很长的过程。她是不嫌脏的,因为在家里她不知给伤病员们端过多少屎尿;她是不怕血的,因为她跟母亲一起,给战士们洗过不知多少血衣。她是那样热爱战士们,在情感上丝毫不嫌弃他们。从小,她就攀着战士们的脖子打滴溜儿玩,今天,人家说她年纪大了,不断提醒她是“女孩子”,才使她稍稍收敛一些,但他们仍然是她亲密无间的哥哥。在郭祥负伤住院期间,亲眼看到他的童伴,这个小小的新任职的卫生员,是多么能干和劳苦。人们知道,血迹用热水是洗不掉的。十冬腊月,滴水成冰,就在那样的季节里,她的一双小手,一大早晨就泡在冰水里,洗呀,搓呀,洗搓着那一件件发硬的血衣。她的头发上染着霜雪,一双小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她一天要洗出好几十盆。有时她太困了,洗着,洗着,她的头深深垂着,短发搭到水盆里,搭到战士们的血衣上。“你歇歇吧!”同志们说。“你歇歇吧!”郭祥心疼地说。她抬起头,睁开眼,对着郭祥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笑得很羞愧,连忙又洗起来了。她干活永远是那么急,不干完就不愿停止,不管有多少!直到把干衣服缝好,送到战士手里,这才喘一口气,可是又跑到病房里说笑,给战士们唱歌去了。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生气,就是那死气沉沉的人,脸上也漾出了笑纹。大家尚且这样地欢迎她,何况她童年的友伴呢!

至于说郭祥从什么时候起,从什么事情上爱上了她,日子没有给我们这样的印记,事件也没有提供足够的凭证。常常是这祥,一个人悄悄地爱上了另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郭祥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种同志之爱,兄妹之爱,或者是别的。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每次战斗胜利,总要留下一件心爱的胜利品悄悄赠给她,而且惟恐别人知道。渐渐地,他又发现,在两个战役之间休整的日子里,如果见不到她,就感觉到仿佛短缺了一点什么。

真实的郑重的爱情,总是那么难以启口;即使对于一个勇敢的人,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难题。1947年红叶飘飞的秋季,杨雪办一件什么事,顺路去看他。临走,郭祥送她经过一道深沟。这道沟,长十里,名叫红叶沟。沟底一湾碧溪,两旁崖畔上,满是柿子树;柿子红了,叶子也红了,一眼望去,整个一道沟,都是红澄澄的。杨雪在前,郭祥在后,他们踏着鲜艳的红叶,向沟里走去。

“是时候了!”郭祥四望无人,捏了捏驳壳枪的木壳子作了决定,“到那棵最大的柿子树跟前,就开始谈!”

他们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那棵大柿子树的跟前了,郭祥的心猛然噗嗵噗嗵地跳动起来,不知怎的,被那棵老柿树隆起的粗根绊了个趔趄。

“摔着了吗?”杨雪回过头问。

“没有。”郭祥涨红着脸回答,心里骂,“真成问题!眼也不受使了!”

“还是到前面那块大红石头跟前谈吧!”他恢复了平静,又这样想。

前面,那壁立在溪水里的,其实是一块很大的青石,不过被爬山虎的红叶绣盖严了,所以看起来红通通的。

他们又这样走着,走着。眼看走到那块大石头处,正张口要说,“不行!”郭祥又忽然发觉自己的第一句话并没有想好。

一路上,杨雪絮絮不休地谈着伤员和女伴中的一些趣事,郭祥“嗯嗯”地应答着,实际上并没有听见。眼看已经过去六七里路。他想,爬过前边那道山坡,是绝对地不能够再迟疑了。

过了山坡,他鼓了鼓勇气:

“小雪!”他叫着她的奶名。

杨雪回过头来。

“你瞧我有什么缺点?”他竭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杨雪低头想了想,提了两条:一条叫做小孩子脾气;一条是在医院里休养的时候,跟别人吵过一次嘴。不过,她又补充说:“我自己的小孩脾气也挺大的。”

“我以后要坚决克服!”郭祥坚定地说,后面的话,又接不下去了。

红叶沟已经走出,迎面过来大队驮柿子的驮子。郭祥的计划就这样吹了。

“打过这次战役再说。像洋学生那样谈恋爱不行,下次我要单刀直入!”这是他回来路上所作的结论。

下次战役打得很好。郭祥率领的全旅驰名的“小鬼排”,简直可以说大获全胜。这次共抓了五六十个俘虏,还缴获了两门美式山炮,而且伤亡也不甚大。小鬼们真是高兴得要命,他们的排长领着头儿骑在山炮上,饭都不顾得吃了。别人休息了,睡觉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谈论着这两门山炮和自己的战斗经过。谁知敌人增援来了,接着就是一个120里的长途行军。这一下小鬼们熬不住了,一边走,一边睡,有一个还差点掉到井里,队伍沥沥拉拉走得很不像个样子。“这哪像个打胜仗的样子?”排长懊恼地想。他发了脾气,谁知作用不大。他又编了几个有趣的故事,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郭祥开动脑筋想了想,“我非出一个花招儿不可!”他走着,走着,看见村边有几只大芦花公鸡,懒洋洋地在那儿漫步。他灵机一动,瞅瞅连的干部不在,从米袋子里掏出一把米来,然后就捉住了一只。那只鸡惊慌地咯咯地叫着,他解开怀,把它藏在怀里,又扣上了纽扣。走了几步,他就卧倒在路旁,两手抱着肚子叫道:“哎哟!哎哟!”小鬼们见排长病了,眨巴着睡眼围上来,有人掏仁丹,有人掏水壶,有人喊卫生员儿。这位排长见时机已到,纽扣一解,那只大芦花鸡噗啦啦地从人头上飞过,逗得小鬼们哈哈大笑,瞌睡被赶跑了。郭祥站起来说:“好了,戏法你们看过了,现在你们要好好地走!要走得有精神一些,前面就要过镇店了!”果然,小鬼们精神奋发,在镇店的大街上,走得很像个样子。

谁知一到宿营地,就出了岔儿。郭祥被带到连部。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四个人,直批评了他大半个钟头,对他别出心裁的鼓动方式,给予了彻底的否定。当然,这笑话很快就风传到整个的纵队。

杨雪前来看他。按照预定计划,本来到了实现那条“单刀直入”方针的时候,而且,缴获了两门山炮的小鬼排长,该是多么扬眉吐气呀!可是完全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糟糕之极!郭祥懊丧地垂着脑袋瓜儿,躲起来没有和杨雪见面。“等到下次战役,恢复恢复名誉,再说不迟!”他作出了新的决定。

下次战役,郭祥他们果然又打得很好。雪花山悬崖上一座最险峻最坚固的堡垒被小鬼排攻克了,虽然伤亡较大,但为整个战役打开了顺利发展的道路。郭祥的战斗事迹,第一次登载在《晋察冀日报》上。《晋察冀画报》还刊登了郭祥和小鬼排的照片。一位女学生写了一封十分热情的信,外附一块怀表(她父亲的遗物),指名赠给郭祥。信上用激昂的调子说:“让这块表给我们的英雄指示胜利的时刻吧,它比在我的手里更有用!”信末还附了一首诗:

想起了我们的英雄,

像看见一只飞鹰,

你飞到了雪花山上,

雪花山也胆战心惊!

你两次被埋入土中,

又钻出来勇敢冲锋,

我们一定要向你学习,

把敌人的碉堡扫平!

旅政治部接到了这块表和这封信,专门派了一个干事去送给本人。政治部主任并且特别指示这个干事说,最好要团里或者营里召开一个军人大会,当众把信和表交给他,以扩大影响,增强斗志。干事到了团里,说明来意,谁知团政治处主任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说:“东西你送给他本人就是,反正大会是不能开的!”原来,这个仗打得比较苦,两个班长和郭祥心爱的几个战士都牺牲了。他们冲进碉堡的时候,敌人一直抵抗到最后才缴了枪。小鬼们眼都红了,有的说:“毙了他妈的吧!”郭祥说:“行!都是还乡团,老地主,比蒋介石的正规军还顽固,毙了没什么可惜的!”就这么着,把为首的一个反动军官打死了。因为违犯了俘虏政策,这个排的主要负责人,现在正在禁闭室里蹲着哩。这个干事只好找到禁闭室——一个农家的磨房——把东西交给他。他的眼泪啪啪地打在信纸上,把信纸都打湿了。

事后,有人编了段快板:

姑娘寄来一块表,

到处来把英雄找,

营部连部都找遍,

不知英雄哪去了?

原来英雄搬了家,

地方清静屋子小,

门口还有警卫员,

解除疲劳实在好。

郭祥的原定计划,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吹了。他想,她是个好姑娘,而我的缺点这样多,老出漏子,就是她答应下了,心里也不痛快。不如推到来日再说。谁知,事情不知不觉中竟起了根本变化。

那是今年春季,部队完成了解放大西北的任务之后,就驻在银川附近的黄河岸上。这时的郭祥已经是连长了。有一个星期天,郭祥刚刚开罢了连务会,就见通讯员走进来说:

“准备点好吃的吧,有人找你!”

话没落音,杨雪就进来了。

郭祥见她容光焕发,头发乌亮,无论眼角眉梢,都带出喜滋滋的样子,衣服也穿得格外整洁,像是专意打扮过的。

“请坐吧,班长!”郭祥玩笑地说,这时的杨雪已经是护士班长了。

“别闹!”杨雪扯着他说,“你出来,我跟你谈个事儿。”

郭祥毫不迟疑,就跟她走了出来。“太好了,她倒先找我谈,我的心事叫她看出来啦!”郭祥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想。

出了西门,城外有一个小湖。湖虽不大,却有不少的野鸭常常落在那里。岸边,有两株桃树,桃花开得特别的好。

他俩坐在桃树下,四外静悄悄的,只有战士结扎的一条木筏,在水边荡来荡去。

“有一件事儿,”杨雪红着脸,低着头说,“我早想同你谈谈。”

“你说,你说。”郭祥脸上兴奋得发光。

“咱们俩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她诚挚地望着郭祥,“你听了,一定要说实话。”

郭祥摘下帽子,搔搔头皮:“你就说吧。”

“你一定要好好儿地给我参谋参谋。”她又说。

郭祥焦急地又把帽子戴上:“小雪,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杨雪笑了一笑:“有人追我。……你知道是谁?”她偏着头瞅着郭祥。

“我不知道。”郭祥笑了。哈哈,那还有谁!

“你猜一猜!”

“我猜不着。”

“猜一猜嘛!”

“这黑丫头要玩花招儿!”郭祥心里想道,就随口说:“是胡医生不是?”因为他住院时有些风闻。

“他呀!”杨雪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找他!最近开刀,连棉花球儿都给人缝到肚子里去了,还一天价擦雪花膏哩!”她大笑起来。

郭祥也笑了一阵。又猜:“是不是医院的李文书呀?”其实他明知道不会是李文书,虽然他也追得很紧。

“他呀!小脸儿长得不错,就是不像个男的!”她又嗤嗤地笑起来,显见她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郭祥说:“我猜不着!”

“从你们营的范围里猜吧!”她调皮地望了郭祥一眼。

郭祥笑而不答,心想:“你早晚总得归入正题。”

“我对你实说了吧!”杨雪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望着湖水,“就是,就是……那个人哪,高高的个子,讲话声音挺洪亮的,还是一个大功功臣!你说是谁?”

郭祥的脸色紧张起来。

“是我们营长吗?”他惶惑地问。

杨雪点点头,笑了,接着问:“你看他行不?”

“你看呢?”郭祥躲过她的眼睛。

“我呀,我觉着他挺不错的。”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家是大功功臣,战斗上很好;文化水儿吧,也不像我只埋住脚脖儿;在群众里头威信也高……而且对我挺热情的……”

郭祥脸色发白。

“你觉着他不行吗?”杨雪担心地问。

“不。”郭祥竭力地克制着自己,使自己镇定清醒。他把手一挥:“你可以下这个决心!”

说过以后,他还勉强地笑了笑。

第一次沉腼在爱情幸福中的姑娘,竟然未能察觉郭祥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不曾吐露的情感!“好吧,那我就到营部回答他,他还等着我哩!”说着,她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草叶用力地掷到湖水里,走了没几步,就一蹦一跳地跑进城门去了。

这时候,郭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因为四外无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五尺多高的男子汉,望着湖水上刚才被丢落的草叶,眼泪唰唰地滴落在湖水里。可以说,郭祥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样深切地爱她。这时候,假若你遇到我们的主人公,你决不会想到,这就是当年在敌人炮楼丛中神出鬼没的嘎子,这就是攻克天险雪花山的郭祥,这就是那位遇事总有办法的永远欢乐的人物!只有孩子,才能像他哭得那么专心。有一只水鸭,大胆地飞到他的身边觅寻鱼虾,把头深深地探到湖水里,他都没有发现。有一个戴白帽子的回民老头,经过他的身边,他躲闪不及,就捧起湖水,装作洗脸的样子,眼泪还是照样地流到那碧清的湖水里去了。

“我应该给她写一封信。”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爱我也罢,不爱也罢,我的这颗心,应该让她知道。”

他擦擦眼泪,掏出他那个写满了武器、弹药、军歌,以及各班发生问题的小笔记本,用那支蹩脚钢笔唰唰地写起来。虽然平时给文化教员作一篇文,使他深感头痛,现在却写得很快,不一时就写了好几页。

写完之后,他翻来覆去地看。

“多可耻呀!”看到第二遍的时候,他忽然骂了自己一句。“什么祝你幸福!这不是搞破坏吗?如果自己真心爱她,为什么要妨碍她的行动,使她精神不安呢?营长是我的老战友,为什么要影响他们的关系呢?这是一个共产党员做的事吗?……”

他抓起那封信,几把就扯得粉碎,把它狠狠地掷到湖水里去了。

…………

“告诉你,今后再不许想她!也不许做出任何对营长不利的事情!”当他在乱麻一般的思绪中严厉警告自己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小窗上流进来清泉一般的晨光。

 

第十章   分别

 

郭祥辗转不能成寐。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大妈家辞行,告知他明天回部队去。大妈心如明镜,一听就知道是昨天的消息使他急了。

“你是怕打不上仗!”大妈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不?”

郭祥笑了。

杨雪正在梳头,听说郭祥要走,嘴上叼着发卡儿,从里间屋走出来,说:

“我也要走!咱们俩就伴儿。”

“你马上走!”大妈生气地说。

“走就走!”女儿分毫不让,“形势一时一个变化,我还怕落后哩!”

郭祥正要劝杨雪多住几天,大妈瞅着他说:

“傻小子!我问你明天是什么日子?”

“中秋节呀!”郭祥说。

“是呀!”大妈说,“你出去了十三四年儿,明天是八月十五,撂下你妈独自个儿吃泪泡西瓜,你想想是什么滋味儿?”

郭祥沉默不语。

“就这么定了!”大妈决断地说,“吃好吃歹,明儿个在家团圆团圆。后天一早儿,我送你们俩上车,任你们飞上天去!”

他们就这样取得了协议。

郭祥回家对母亲说了。母亲原本也是这个心意,只恐怕拗儿子不过,没有敢提,现在听说儿子晚走一天,自然欢喜不尽。她把儿子的破衣褴袜找出来,该洗该补的,紧赶着做。另外,还托金丝给儿子做了一个小棉坎肩儿,准备在秋深冬初棉衣还没有发下的时节,好套在单衣里面。郭祥也抓紧时间,打场,抹炕,还把那个发黑的破风箱,也修理了一下,好使母亲日后做饭,少花一点气力。

中秋节,招引着家人的团聚,也容易给孤零的老人们增添无端的悲凉。郭祥惟恐母亲想起那些悲惨的往事,就灌了两斤白酒,约请了大妈一家,金丝一家,小契一家共度佳节。这一晚秋风飒飒,月色满院。郭祥一开头就讲了几个有趣的战斗故事,特别是中秋夜袭占敌人据点吃西瓜吃得全连跑肚子的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郭祥又偷偷告诉小契,叫他切西瓜时切一个奇数。按民间旧俗,在西瓜中部插花切开,如果瓜牙儿的数目是个奇数,一年内就会有添人进口的喜事。这一晚,小契切瓜时,果然母亲不言不语带着异常虔诚的神态注视着。小契在西瓜的绿皮上刺成了锯齿形,然后用力分成了两半。母亲就悄俏地数起来了,当她数到第九个时,望望郭祥,脸上充满了微笑……总之,这一晚母亲特别高兴,郭祥的部署取得了圆满的胜利。

第二天一早,郭祥就收拾停当,准备起程。他和杨雪本来打算徒步走,大妈坚持要雇一辆大车,而且说已经雇妥了,郭祥只好等着。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小晌午了,还不见影儿。郭祥急了,就跑去问大妈。大妈说:“想是赶车的吃饭晚了,你且回去耐心地等他一会儿。”郭祥只好回家等着,看看天已近午,又跑去追问大妈。大妈只是笑,也不答话,问得急了,才忍不住笑起来说:

“小子,人都说你嘎,我看比起你大妈来,还是缺个心眼儿!”她笑了一阵,“放心吧,等明天再不让你们走,我就真是落后分子儿了。”

次日一早,果然街上响过一阵清亮的铜铃,一辆马车在杨家的门口停住。

郭祥和母亲走到大妈门口,一看赶车的还是老亨,而那匹小青骡子,已换成一匹又高又大的黑骡子,屁股蛋子圆墩墩的,像黑缎子一般明亮。

郭祥跟他打过招呼,带着笑嘲弄地说:

“你倒挺发财的,不几天就倒腾了这么一匹漂亮骡子!”

“光拉脚能挣几个?”他撇撇嘴,“前几天我跟你们村长拉了几趟鲜货,倒挺顶事。”

郭祥母子到大妈家坐了一会儿,等杨雪吃完饭,才一同提着包袱上车。这时候,除了小契、金丝、老秀等几家知近亲友,街坊邻舍来送行的,也很不少。人们纷纷慨叹着询问着一些类似的话:

“出去了这么多年,怎么住了几天就走了?”

“人家惦着工作哩,”有人代替回答说,“人家连长,还管着一百多号人哩,哪能像咱们似的!”

“什么时候再回来呀?”又有人问。

“别问这扯淡的话吧,”有人反对说,“当兵打仗,山南海北,这哪有个准儿!”

“嘎子兄弟!”一个大嫂说,“你二十大几啦,再回来,可得给我们带回来一个!要再是这么一个人,我们可不能让你进村儿!”

人们笑着,问着,郭祥笑着,应答着。有时同一类问话,甚至要回答好几遍。在杨雪那里,也围着一群人,大都是些老婆、媳妇和姑娘,喊喊喳喳更没个完。

这时候,本村最老的老人郭老驹,也扶着拐杖挤了过来,满头白发,胡子白得像银条似的。他早就100岁开外了,可是每年老对人说是98岁。他也挤到郭祥的身边来了。

“老爷爷!”郭祥连忙亲热地招呼他,“您身子骨儿硬朗呀?”

“就是牙口儿不大好使了!”他指指自己的嘴。

“您多大岁数儿啦,老爷爷?”

98啦!”

人群里马上扬起一阵轻微的笑声。他慢悠悠地转过头,瞅了大伙一眼,又往前迈了迈,抚着郭祥的肩头,缓缓地说:

“小孙孙!别忘了咱这个家!我这个孙子媳妇儿,”他指指郭祥的母亲,“一个人在家过日子,不容易!……”

郭祥的母亲眼里噙着泪花。

“老爷爷!快让人上车吧!”人们纷纷地催促着说。

“我嘱咐他几句!等他下次回来,我怕就见不上了。”他神态庄重,一字一板地说,“小孙孙!咱们郭家,我记事儿,就没吃过饱饭。这几年,才扒上了碗边儿,吃上了舒心饭。这不容易!你在外头当兵,要好好看着,别叫洋鬼子、国民党再回来!他们再回来,只有等死,我是再也跑不动了……”

“你放心吧!老爷爷!”郭祥热血沸腾,在人群里高声说道。

“老爷爷!快让人上车吧!”人们又催促着。

“好,你上车吧!”老人叹息了一声。“多好的孩子!要是他爹活着,能看见他,该有多好!”说过,一滴老泪洒在车道沟旁的灰土里。

“别提他了!”郭祥的母亲用衣袖拭拭眼泪说,“要不是他用鞋底子死打,孩子怎么会那么小就跑出去!”

人们都心里难受,也埋怨老人多话。

小契看见这种情形,马上分开众人,摆手让郭祥、杨雪上车。又走到郭母的跟前说:

“嫂子,眼里别老出汗啦!叫我说,这两鞋底子打得好;一鞋底子打出了个功臣,再一鞋底子又打出了个连长。要是俺爹活着,我还想叫他打两鞋底子哩!”

人们笑起来。郭祥的母亲也拭去眼泪,空气变得舒缓了些。

郭祥、杨雪上了车。老亨把鞭梢一扬,马车刚开始走动,郭祥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

“嫂子,别哭啦。孩子出去个三头二十年不回来,那算了什么!这是为人民服务,是光荣的!”

郭祥一看,是地主谢清斋。原来刚才他背着个粪筐子,站在对面门台上看热闹,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人群里来了。

“唷!”郭祥喊了一声,把骡子止住。

“你说什么?”郭祥瞅着他问。

“哦,哦,侄子!我刚才听说你走,也赶来送送!”谢清斋满脸是笑,点头哈腰地说。

“我问你,刚才你说什么?”

“我,我,”他咂咂嘴,“我说你荣任了连长,又是人民功臣,真是太光荣啦!”

“光荣不光荣,只要打倒那些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就行!”郭祥冷笑着说。

“那,那个自然!”谢清斋流露出得意的神态,“你走得这么急,敢是世道有点不平妥吧?”

“不平妥不是也很好吗?你这个粪叉子,就可以变成文明棍儿了。”郭祥又冷笑了一声,指着他对众人说,“你们大伙瞧瞧,凭他这个样儿还想变天!”

大伙瞅着他那尖嘴猴腮,小胳膊细腿的神气,瞅着他那穿着破缎子背心背着粪筐的架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别逗笑啦,侄子,”谢清斋隐藏起内心的激怒,“咱们都是一个立场。我就是担心美国的飞机大炮,怕咱们抵挡不住!”

“那你等着瞧吧!”郭祥响亮地说。

“好,我等着。下次回来,我请你喝胜利酒!”

“那太好了!”郭祥指着他说,“如果我碰到你们家的团长,我会把他送到俘虏营里,叫他来凤凰堡陪我们喝!到那时候,我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人们笑起来。

郭祥从老亨手里抢过鞭子,啪地摔了一个响脆,车开动了。

秋风飒飒,铜铃爽爽。现在,这辆花轱辘马车,已经载着我们的年轻人,离开了凤凰堡奔向西南。

按常情说,一别多年的故乡,一别多年的父母,匆匆一面,又即刻离去,该会有多么的惆怅和眷恋!可是我们的年轻人哪,在他们的远方,还住聚着另一个家庭,另一个世界。这个家庭,就是他们的战斗大家庭,在这个家庭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阶级友爱;这个世界,就是他们为革命理想献身的世界,而且,惟有这种一往无前的献身精神,才是他们的道德规范。他们就是在这个家庭,这个世界里长大的。尽管这个家庭经常与困难结伴,与呼啸的风沙和漫天的火光为邻,但他们离开了这个伟大的战斗集体就不能够生活。也许在战斗的间隙里,他们想过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父母,也想过有一天能够回到他们的身边,吃几个煮鸡蛋或是煎小鱼吧;可是当他们真的回到家里,呆上三五天也足够了,再要延长,就从心里烦了,腻了,仿佛是住在旅店里的生客。这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更甚渴念的倒是那个战斗的家,倒是自己的首长和同生共死的伙伴。离开了他们,离开了斗争,就不能生活下去。何况今天,当远方又起了一场浩大的战争!

凤凰堡村西,有一大片垂柳围绕的水塘。送行的亲人们,站在水塘岸上,刚才连他们的倒影都看得见,现在马车拐上西南,就被那一簇簇的树丛影住了。杨雪正要转过头来,只见大乱从一片大麻子地里钻出来,向这边慌慌张张地跑着,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花狗儿。

杨雪挥挥手,朝着他喊:“大乱!你来干什么?”

“送你们一截儿!”

大乱一边跑一边答话。等离得近了,才看见他背着一个小背包儿,斜挎着一个褪了色的军用挎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他迈着大步,显出一副战士行军的英武样子。两个小脸蛋绯红绯红。那只小花狗一时舔他的脚跟,一时又跳跃着赶到他的前面,回过头向他摇着尾巴。

郭祥用手点着他说:“说实话,你倒是来干什么?”

“送送你们哪!”他眨巴眨巴猫眼,“送你们到周各庄我就回来。”说着,就要伸手扒车。

杨雪从车厢里欠起身子,止住他说:

“你别蒙人儿!说,你倒是干什么?”

“嘿,”他嬉皮笑脸地说,“你们多年不回来,人家送你们一程就不行吗!”

“别装蒜啦,”郭祥笑了,“你这鬼名堂我一看就破!到了周各庄你说送梅花渡,到了梅花渡你说送固城车站,到了固城车站你又要送我们到部队,你是想让我们把你带到部队里去,是不?”

大乱脸上显出两个小酒涡儿,羞涩地笑了。他摆摆手:“好,算你猜对了!说干脆的,给你当通讯员你要不要?”

杨雪故意装出十分严肃的样子,斥责地说:

“你给娘说了吗?你给爹说了吗?像你这无组织无纪律的兵,哪里也不能要!你就是跟到固城,也不给你买火车票!”

大乱没有料到这最厉害的一着,脚步不由地慢下来。那只小花狗就凑上去舐他的脚后跟。

郭祥也绷着脸说:“兄弟!你要听话,等明年我回来,保准把你带去。你要不听话,我通知所有的部队,哪个也不收你。”

大乱在车下有气无力地走着,哭丧着脸,抬起头问:

“要是你说的话不算数呢?”

郭祥把腿一拍:“那你就骂我是小狗子好了。”

大乱迟迟疑疑地停住了脚步。车走远了。

等大车赶出很远很远,只要回头一望,还可以看见在那秋天的阔野里,站着一个背着小背包儿的孩子。他呆呆地在那儿站着,那只小花狗还在舐他的脚后跟哩。

杨雪鼻子酸酸地说:“说良心话,我真喜欢我这个弟弟。要不是可怜我妈,我真想把他带出去锻炼锻炼!”

郭祥点头同意:“要放到我们团里打几个滚儿,战斗作风准错不了!”说过,朝老亨背上拍了一掌,催促着说:“怎么样?我来替你赶一程吧!”

“算啦,嘎子兄弟,我知道你那一手!”老亨嘿嘿笑着,惟恐郭祥再使什么花招儿,就在猎猎的秋风中扬起鞭子,骡蹄子踏着落叶,发出了急雨般的响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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