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菜单

纪念魏巍:长篇小说《东方》(连载)(46)

 

      

 

第六部   凯歌

 

第九章   挺进

 

郭祥正同老模范谈笑,邓军和周仆已登上了黑云岭主峰。周仆告诉他们:在北汉江以西,金化以东,金城以南22公里的战线上,已在多处突破敌人的阵地,现在各支部队正向敌后猛插。要他们很快把部队整顿一下,立即沿着孙亮的穿插路线随后跟进。

从昨晚起,天色一直阴沉,此时又飘下零散的雨点。等郭祥这个营越过黑云岭,踏上宽大的公路,已经是大雨滂沱了。

由副团长孙亮率领的那个营,这时已经在30里以外,他们预定的目标,是直插敌人的师部——梨香洞。沿途虽然打了三几个小仗,只是为了排除障碍,并不恋战,因此进展相当迅速。到凌晨两点钟,距梨香洞只剩下十几里路。

雨时大时小,时断时续。人们头上顶着大雨,身上冒着热汗,从头到脚,早已湿透。但是人们依然精神抖擞地行进在雷鸣电闪之中,跌倒了又爬起来,紧紧跟上队伍,惟恐掉下一步。在这个大风雨的夜晚,人们为了胜利已经忘记了一切。

走在穿插营最前面的,是花正芳率领的侦察排。尽管距目的地已经不远,但是花正芳心里仍然急火火的。因为朝鲜天亮得很早,差不多三点多钟天就亮了,如果再遇上什么麻烦,或者走错了路,任务就难以完成。他正想取出地图核对一下地形,忽然前面闪动着汽车的灯光,从公路上飞驰而来。他刚刚命令侦察排离开公路,一辆卡车,一辆吉普车已经开到面前。花正芳见路旁没有别的地形可以隐蔽,就当机立断,喊了一声“打掉它!”说着端起冲锋枪向着汽车猛扫了一梭,汽车立刻停住。接着大家就冲上去,一顿猛打,车上的敌人顿时一片混乱,也不知是打死后摔下来的,还是跳下来的,噗嗵噗嗵就像饺子下锅一般。还有人高声嚷道:

“沃咆!不要打呀!不要发生误会呀1

“误会不了!”花正芳心里暗笑,指挥全排冲到车底下,不一会儿就抓了五六个李伪军俘虏。他把联络员小韩叫过来,给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我军的俘虏政策,接着就问:

“你们是哪一部分?”

“我们是师部的。”一个俘虏战战兢兢地答道。

“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是跟着副师长到前面去督战的。”

花正芳一听还有“副师长,不由一阵高兴,就对大家说:

“同志们快搜!我们本来要打狐狸,倒套住狼了。”

大家在附近的草丛里搜索了一阵,忽听一个侦察员在200米外的地方高兴地叫道:

“在这里哪!看,快钻到泥里去了!

说着,就把一个家伙从泥水里拽出来,带到公路上。花正芳用电棒一照,见是一个大胖子,鼓着个大肚子,光着个秃脑瓜子,军衣也不知什么时候扔掉了,只穿了件衬衣,从头到脚都是泥汤子。

这时,大队已经赶到,孙亮听说抓到一个“副师长”,正要了解一下情况,就急匆匆地赶上来,问:

“你是什么人?担任什么职务?

“我……我是一个排长。”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起来。他狼狈地环顾了大家一眼,无可奈何地说: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也就不用问了。”

孙亮盯住他说:

“你要到前边干什么?”

“前面情况紧急,师长要我带部队增援,防止贵军突破我军的阵地。”

“那你就用不着去了。”孙亮笑着说,“你们的增援部队呢?”

“就在后面。”

“多大兵力?”

“两个营。”

“你们的师部在哪里?”

“梨香洞。”

“你们的师长在那里吗?”

“在,顾问也在那里。”

“保护师部的有多大兵力?”

“一个排。”

“你可以把师部的位置、配备画个草图吗?”

伪副师长迟疑了一会儿,说:

“可以。”

孙亮立刻叫人取来纸笔,叫他垫在图囊上画图。一个人用雨衣遮住雨点,一个人打着电棒。这位“副师长”画图很熟练,不一会儿就画出来了。孙亮接过一看,和原来了解的情况基本相符,就把图交给了花正芳。孙亮又挑出两个精壮的俘虏作为向导,其余的向后押送。伪副师长一看慌了,以为是要杀他,就带着哭腔哀求说:

“你们留下我的命吧!我家里还有80老母,还有……”

孙亮说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他才规规矩矩鞠了一个躬向后去了。

孙亮看看表,已经两点半了,立即命令部队准备伏击增援的敌人;并嘱咐花正芳:应尽量避开敌人的大队,迅速插到敌人的师部。

花正芳率领侦察排飞快地行进着。约摸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前面山谷里又出现了一长串闪闪的汽车灯光,隆隆的摩托声也愈来愈近,花正芳马上让部队隐伏在路旁的深草丛里。顷刻间,长长的车队从他们的身边飞驰而过,车上满载着敌人的步兵,总有四五十辆。等汽车过去,花正芳一挥手又让他的排上了公路。这时已经风停雨住。他们愈发加快了步伐,后来简直是一溜小跑了。

前面是个岔路口,向西有一条小公路弯到一条山沟里。那位充当“向导”的俘虏停住脚步,冲着山沟指了一指,对联络员小韩说:

“再往里去就是师部。”

“还有多远?”

“也就是两里路的样子。”

花正芳让大家隐伏在沟口的草丛里,迅速给几个班长区分了任务,接着就率领全排向沟里插去。那位“向导”真可谓称职得力,带领他们绕过敌人的岗哨,很顺利地接近了梨香洞——敌人的师部。

这梨香洞共有两簇房子,一簇靠外,住着敌人的警卫排,一簇靠里,住着敌人的师部。花正芳留下两个班攻击警卫排的敌人,并切断他们与师部的联系;自带一个班沿着山径小路,向敌人的师部接近。

看看离师部不远,花正芳在一个坡坎下停住脚步,凝神观察。只见小平地有一座坐北向南的大房子,里面点着一盏五百烛光的大泡子,照耀得十分明亮。玻璃窗敞开着,从窗子里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人正在着急地打电话,桌子旁边围着四五个人,都凝视着打电话的人,好像在等待着他询问的情况。一个上年纪的美国人坐在那里静静地抽烟,好像在寻思什么。旁边还有一个秃脑瓜的朝鲜人,神情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门口停着一辆卡车,两辆吉普,有几个人在进进出出地忙着往车上搬东西。一个哨兵在旁边来回走动。

花正芳观察清楚以后,立即决定:由侦察班长马海龙—一个异常剽悍的大个子,带领两个战士消灭敌人的哨兵,由门里打进去;自己带领一个组堵住两个窗口;留下一个组在外面作预备队,处置意外情况。

一切布置妥当,马海龙就带着两个战士悄悄向哨兵接近。在离哨兵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个家伙就歇斯底里地嚷叫起来,马海龙立即猛扑上去,用匕首结果了他。这一来,房子里的敌人被惊动了。他们正要抢出房子逃跑,那两个战士的手榴弹已经飞到屋里,轰轰两声巨响,屋子里发出一片惨叫声,灯光也顿时熄灭。

这时,花正芳已经到了窗子跟前,从窗子里猛地跳出一个人来,被他哒哒两声冲锋枪也打死了。接着,花正芳就蹿到屋里,用电棒一照,屋里的几个人都完蛋了,那个上年纪的美国顾问和戴着少将军衔的李伪军师长也倒在血泊里。花正芳很后悔没有抓到活的。一怨那两个战士莽撞,二也怨自己布置不周。他用电棒照着,仔细搜索了一遍,忽然看到一个大衣柜,柜门上的铜环还在微微地摆动。他立刻把身子往旁边一闪,把衣柜猛然拉开,果然里面藏着一个敌人,尖嘴猴腮,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浑身颤抖不已。花正芳大喝一声:“你就出来吧!”那个家伙才浑身筛糠似地走出来。花正芳让侦察员把敌人的枪支和机密文件搜罗带走,接着出了房子。

这时,消灭警卫排的战斗已经结束。东方隐隐发白。花正芳又把周围搜索了一遍,才带着俘虏向沟外走去。

他们来到大公路上,公路两侧坐满了休息的队伍,远远近近,一片嘈杂的笑语声,同志们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吃干粮。旁边堆放着缴获的枪支。郭祥和孙亮也站在路边谈笑着。原来两个营在天亮以前就合兵一处,共同消灭了增援的敌人。

郭祥见花正芳斜背着冲锋枪,押着俘虏,英姿勃勃地走过来,上前握住他的手,亲热地说:“小花子!敌人的师部全消灭了吗!

“全消灭了。”

“你们这次打得蛮不错嘛!

花正芳红着脸,又是一副姑娘样子,带着歉意腼腆地说:

“伪师长和美国顾问,本来可以抓活的,我没有布置好,都打死了……”

郭祥笑着说:

“打死就打死吧。听说这个伪师长叫嚷‘北进’叫得最凶,这一下省得他再叫唤了!

孙亮也带着安慰的意味说:

“没什么!我打了这么多仗,事后想起来,没有一个仗是没有缺点的。”

俘虏一个个从他们面前走过。郭祥发现,有一个俘虏和他的眼光刚一相遇,就急忙惊慌地掉过头去。郭祥心中疑惑,立刻把他叫出来,仔细一看,只见他留着大分头,尖嘴猴腮,戴着黑边眼镜,正是地主谢清斋的儿子谢家骥。立刻圆睁着眼问: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舌头像打了结似的,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我是朝鲜人,我叫朴……”

郭祥冷笑了一声,说:

“算了吧,姓谢的!你就是把皮剥了,我也认出是你!

谢家骥索索地颤抖着。众人一听捉住了谢家骥,都围过来观看。孙亮高兴地望了花正芳一眼,笑着说:

“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这家伙倒机灵,钻到衣柜里头去了。”花正芳笑着说。

郭祥直直地瞪着谢家骥,16年前因为一枚柳笛引起的风波,父亲披麻戴孝为死鹰送葬,自己跪在台阶下,向他的哥哥——那个戴着瓜皮帽的小子叩头……一幕一幕,都呈现在眼前。郭祥冷笑了一声:

“谢家骥!你想不到有今天吧?”

谢家骥深深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郭祥望了望他那身美式军服,肩头戴着少尉军衔的牌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扯去了一个,又问:

“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谢家骥显然镇定了一些,低声说:

“我不过是美军心理作战部的一个雇员,并没有干什么坏事。再说我也不是真心投敌,是我吃不了苦,一时糊涂……”

“哼,糊涂?叫我看你一点也不糊涂!”郭祥指着他说,“你就是为了你的老子,为了你那个被打倒了的阶级!你们这些人,就是做梦,也没有忘记作威作福的生活。为了重新骑在中国人民头上,你们不惜当卖国贼,不惜给外国反动派当干儿子,这是你们一贯的作法!从你们的老祖宗到你们都是这样干的!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目的永远也不能得逞!

孙亮挥挥手说:

“别跟他啰嗦了,叫他滚吧!

花正芳喝了一声,让他回到俘虏队伍里。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们看,那是谁来啦?

人们向北一望,在那条宽大的黄土公路上,有10匹马飞驰而来。为首那人骑着一匹乌亮的黑马,就像沾在马背上似的,一只空袖管在身后高高地飘起。后面那人骑着一匹红马,姿态英挺,身子略向后仰,眼望前方。他们像旋风一般由远而近,随着晨风,传过来急雨般的马蹄声。

人们纷纷高兴地叫道:

“嗬,你看团长、政委来了!

说话间,邓军、周仆和骑兵通讯班已经来到跟前,纷纷下马。孙亮和郭祥迎上前去,看见团长、政委满脸笑容,显然他们为战役的顺利发展感到满意。郭祥打了一个敬礼,笑嘻嘻地说:

“团长,政委,我看你们这些马子情绪也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邓军问。

“我瞧着,五次战役往北撤那时候,它们一个个扭着脖子,老是咴咴地叫,可不满意了;今天一往南去,一个个跑得多欢实呀!

“你这个嘎家伙!”邓军笑着说,“什么话叫你一说就神了!

周仆也笑着说:

“郭祥,恐怕你说的不是马,是你自己吧!

人们哈哈大笑。

周仆看看战士们滚得满身都是泥巴,就说:

“昨儿晚上同志们够辛苦了,没有少摔跤吧!

“咳,简直成了摔跤表演赛了!”郭祥笑着说,“前面来个屁股蹲儿,后头就来个趴拉虎儿,辛苦倒不觉得,就是怕赶不到哇!

孙亮把昨天夜里穿插五六十里,连续打了几仗,还消灭了敌人师部的情况,简要作了汇报。邓军满意地点了点头,说:

“这个作风要得!我们抢渡大渡河就是这么干的!

说过,邓军让小玲子取出一张军用地图铺在地上,指着地图上的一座高山说:

“这就是白岩山!是前面这一带的制高点。根据师长的指示,要我们赶快占领它。你们很快吃完饭就出发吧!

周仆接着说:

“师部准备把梨香洞作为指挥所。还要在这里开个会,研究下一步的问题。洪师长,还有人民军的一位师长马上就到。那里的房子没有打坏吧?

“没有打坏。”花正芳走近来说,“就是美国顾问和伪师长都死在那里了,恐怕得打扫一下。”

“好好,”邓军说,“马上派人去打扫打扫!”

这时,从北边公路上出现了四辆小吉普,飞箭一般地向南奔驰。待开到跟前时,车门打开,洪师长和一个戴着人民军少将军衔的中年人跳下车来,接着又下来了几个中朝两军的参谋人员。郭祥一看,那位朝鲜将军,身材魁伟,红脸膛,非常面善。霍地想起,在平壤以南第一次和朝鲜人民军会师时的崔师长就是他。这时邓军和周仆已经迎上前去,并且把孙亮和郭祥介绍给那位朝鲜将军。周仆还特意指着郭祥说:

“这就是坚守白云岭的那位营长。”

将军几乎把他拥抱起来,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说:

“小伙子!打得好哇!

“还是人民军的同志打得好!”郭祥红着脸,连忙接上去说:

“别客气喽!”将军指指洪川、邓军和周仆说,“我们都是老战友呢!咱们俩虽然见面不多,我们那个金银铁对我常谈到你。”

“他来了吗?”郭祥兴奋地问。

“来了,来了,他是从东边那条路上插过来的。”

“太好了!”郭祥说,“痛痛快快地干一场吧!李承晚这条老狗实在太可恶了!

“他跟蒋介石一样,是一个极端残忍的家伙!”将军的神色有些激动,“他勾结美国人把我们全朝鲜都淹在血海里,而这个刽子手却在大门口挂着四个大字:‘敬天爱人’;每天上床以前还要念一段《圣经》!……”

这时,梨香洞来人报告,房子已经打扫好了。师长立刻招呼将军说:“老崔!咱们去开会吧!

说过,两位师长和参谋们上了汽车,邓军和周仆一行人翻身上马,向几个小时之前还是敌人师部的梨香洞去了。

郭祥回到一营,掏出干粮刚啃了两口,只见花正芳带着几个人急火火地跑过来。郭祥问:

“你们干什么?”

“谢家骥跑了!

“嗳呀,我的天!”郭祥吃惊地说,“你们怎么搞的?”

花正芳说:

“刚才他说要解手,看管的人就让他去了,左等右等也不回来,后来一看,才知道他跑了。”

“时间不大吗?”

“不大。”

“顺着哪条路跑的?”

“就是这条山沟。”

花正芳冲着一条窄山沟里一指。

郭祥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

“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掉!

他看见杨春站在旁边,就说:

“你也跟我来!

说着,就同杨春、花正芳等几个人,一同向那条窄山沟跑去。刚刚追出一里多路,就听杨春兴奋地叫:

“瞧,那不是,正往山坡上爬呢!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谢家骥正佝偻着腰拼命地往上爬,眼看就要爬到山的鞍部。郭祥咬着牙说:

“给我打!

杨春立刻叉开两腿,用熟练的立射姿势,略微瞄了一瞄,“呼”地一枪,谢家骥身子晃了一下,就仰面朝天,一个跟头栽下来,顺着山坡向下咕噜咕噜地滚动着,一直滚到了山脚。这条帝国主义的走狗,就这样带着他复辟的梦想完蛋了。

大队继续向前开进。在他们的后尾,第二梯队师也陆续地赶了上来。公路上、山谷里到处是进军的洪流,人喊马嘶,一片欢腾。在公路中央走着的是汽车、坦克和炮兵,两侧是步兵长长的行列。每当坦克、炮兵,特别是多管火箭炮开过的时候,步兵们就欢呼起来,坦克手、炮手在车上也纷纷招手,报以微笑。这种大白天进军的场面,是叫人多么高兴呵!回想我军入朝的初期和中期,那时一切都在夜里进行,可是现在不同了,沿途都有高射炮伸着长长的脖子警戒着天空。在祖国人民全力的支援下,这一切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与这种情景成鲜明对照的,是敌人被打翻的车辆,狼藉的尸体和遗弃的枪支、弹药、军衣、军毯、水壶等到处皆是。迎面走来的是一群一群的俘虏,他们在公路两侧的稻田里跋涉着,一个个满身泥巴,低垂着头,有的撕掉了肩章,有的破破烂烂,还有的只穿着一只靴子,一拐一拐地走着。李承晚的叫嚣不虚:他们确确实实是在“北进”了。

 

第十章   金谷里

 

夏季攻势第三阶段,自713日夜发起后,经过24小时的激烈战斗和穿插作战,即将李伪军的第三师、第六师、第八师及其精锐首都师一举歼灭。至16日,我军已扩展阵地面积170平方公里。这一胜利,大大震撼了敌人。

这时,邓军和周仆的团队,已经按照师长的指示,乘胜攻占了制高点白岩山。

郭祥和老模范站在白岩山上,放眼一望,山势迤逦而南,眼前的群山,有如大海的波涛拥在脚下。在绿色的山丛中,公路像一条黄色的带子自南延伸过来,从白岩山的左翼穿过直通北方。白岩山正好卡住这条公路。郭祥沉思了一会儿,说:

“恐怕还会有一场恶战。”

老模范偏过头望望郭祥,说:

“你是说,敌人还会要抢夺这座山吗?”

“是的。”郭祥点点头说,“李承晚这条老狗即使被迫签字,也会要来抢夺这个要点。”

“我们决不能叫他夺去!”老模范梗梗脖子,语气坚定地说。

接着,他环顾了一下白岩山,“山很险要,就是太不好修工事了。”

郭祥再一次认真地看了看白岩山,山上全是白花花的岩石,树木极少,只在山缝里有几株年代久远的古松。整个山峰就像一座石灰岩雕成的屏风。他说:

“不好挖,也要挖。先抠些散兵坑,等以后把山打通,就成了铁堡垒了。”

郭祥转过身来,向后一看,左后方也有一座郁郁苍苍的高山,山形颇为熟悉,很像金谷里后面那座高峰。他不禁心中一跳,急忙取出地图对照,果然在向东一条幽僻的山沟里,望见那条明亮的银蛇般的溪水,在溪水之旁找到金谷里那个小村。他又取出望远镜,想找找当年和乔大夯藏身的石洞,在高峰下的一处山腰里,那几株永远留在记忆中的、像老朋友一样熟捻亲切的古松,也隐约可辨。这时,郭祥的心情是多么激动呵!两年来,就是在睡梦里,他也没有忘记金谷里,没有忘记金妈妈。这次战役之前,他对金妈妈的思念是更加殷切了,他惟恐打不到这里,惟恐见不到金妈妈。现在金谷里就在面前,他心头是何等高兴!但是,在这两年间,在敌人的魔掌里,金妈妈的遭遇究竟怎祥,又不免使他焦灼不安。……

老模范见他一个劲儿地看那座山峰,就说:

“嘎子,你怎么老往后看哪?”

郭祥收起望远镜,指指那座小村说:

“那就是金谷里。不知道金妈妈怎么样了!

老模范也心情激动地说:

“应该去看望看望这位老人。”

郭祥布置了工作,发动全营在白岩山上挖掘工事。下午,团里考虑到他们过于疲劳,将他们撤到二线——一座较低的山上休息,阵地由三营接替。郭祥由于一心惦记着金妈妈,在小松林里胡乱吃了午饭,告诉了老模范一声,就带着小牛向着金谷里走去。

越过公路,向东的山沟里,有一条弯弯的溪水。他们沿着溪水旁边的小径走出二里多路,郭祥就看见阳坡上金妈妈的三间草房。门前是一条小路通到河边,郭祥还记得这是金妈妈每天牵着黄牛饮水的去处。他顺着小路走到门前,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园门的篱笆东倒西歪,柴门已经倾倒在地。再往院里一看,满院青草,足有一人多深。郭祥心想,是不是时间长了,记不真了?就又往房后瞅了一瞅。他记得她房后的山坡上,有她丈夫和她儿媳的两座新坟。仔细一看,两座坟墓还在,只是坟上已经长满了青草。郭祥的心越发沉重。他拨开草丛,上了台阶,门窗上结满了蛛网,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他轻轻将门推开,果然里面空无一人,炕也塌了,锅碗的碎片扔了一地。郭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小牛见郭祥神情痴呆,半晌无语,就说:

“恐怕人不在了,问问邻舍去吧!

郭祥只好将门关上。两人下了台阶,走出院子。他们向东走了几十步远,看见邻家院子里,有个束着黑裙的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举斧劈柴。郭祥在门外喊了一声“沃咆哮”,那个少女抬头一望,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郭叔叔”,就蹦跳着跑过来,一下把郭祥的两只手都抓住了。郭祥一看,原来是白英子,惊奇地问: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是妈妈带我来的!”她笑着说。

郭样知道她说的是朴贞淑。又问:

“她怎么来啦?

“不光她来啦,阿爸基也来啦!

白英子说过,就尖着嗓子冲屋里喊:

“阿妈妮!阿爸基!郭叔叔来啦!

只见房门推开,朴贞淑和金银铁都走出来,鞋子还没蹬好就跳下台阶,和郭祥、小牛握手。金银铁笑嘻嘻地说:

“郭东木!真想不到你也来啦!

“这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呀!”郭祥笑着说,“我是来看望阿妈妮的!

金银铁和朴贞淑都笑起来。郭祥问:

“你们是一起来的吧?”

“不不,我是天亮以前随着部队到的。”金银铁说,“她和小英子刚到不久。”

“阿妈妮呢?阿妈妮在哪里?”郭祥着急地问。

“快进去吧!在屋里呢。”

说到这儿,只听屋里传出一声亲切而微弱的呼唤:

“阿德儿!阿德儿!快来!”

郭祥一听阿妈妮还在,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急忙在台阶上脱了鞋子,迈到屋里。只见阿妈妮由几个邻居围着坐在炕上,身子已经瘦弱不堪,脸色蜡黄,头发全花白了。她的白衣白裙,破破烂烂,有好几处染着紫黑色的血迹。虽然只不过两年时间,却不知怎地折磨成这般模样。郭祥蹲下身子,喊了一声“阿妈妮”,阿妈妮望了郭祥一眼,就一把搂着他哭起来。郭祥心中一热,也止不住流下了眼泪。

郭祥掏出手帕,一面给阿妈妮拭泪,一面说:

“阿妈妮!你怎么成了这样子啦?”

阿妈妮哭得说不出话。朴贞淑长长叹了口气,告诉郭祥:自从他们离开这里,阿妈妮就被敌人抓进了监狱。直到昨天夜里,那些反动家伙准备逃跑,游击队才砸开监狱,把她救出来。

“是不是敌人发觉了我在这里养伤的事?”郭祥心情沉重地问。

“不,不,”朴贞淑摇了摇头,又告诉郭祥:因为阿妈妮天天出去送饭,就引起坏人的怀疑,特务就报告说,她在人民军的儿子回来了,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一进监狱,敌人天天打她,逼她,威吓她,要她交出自己的儿子。阿妈妮就说:“我的儿子在人民军,你们要有本事,就到人民军里去抓!”敌人什么刑法都用上了,阿妈妮还是这两句话。

郭祥听了,又是感激,又是钦佩,同时更为阿妈妮受到的酷刑难过。他充满怜惜地说:

“阿妈妮!你身上没有留下什么残疾吧?”

金银铁替阿妈妮作翻译,把郭祥的话翻了过去。

“不要紧!”阿妈妮摇摇头,止住泪说,“不管他们多凶,我也不能向他们低头!我总是想:我的儿子是会打回来的!我的中国孩子是会打回来的!孩子,我记得你临走,还对我说过这话。现在,你们到底打回来了……”

说到这儿,阿妈妮枯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金银铁乘机解劝说:

“妈妈,你瞧,你已经哭了三次了:我来,你哭了一次;贞淑和小英子来,你哭了一次;现在郭东木来,你又哭了一次。”

“这是在亲人面前哪!”阿妈妮带着泪花笑了,“这两年,在监狱里,在敌人面前,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郭祥笑着说:

“阿妈妮,你真是一位好妈妈,英雄的妈妈。叫我说,你今天更应当高兴。你恐怕没想到,又添了一个儿媳妇吧!还有小英子,多好的一家呀!

说着,他望了朴贞淑一眼,朴贞淑头一低,笑着说:

“瞧,你又打岔啦!

金银铁把郭祥的话翻过去,阿妈妮也笑了。她望着朴贞淑笑眯眯地说:

“这倒是实话。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我儿子找了这样的好媳妇呢!

“妈妈,你不知道,这还是郭东木的功劳哪!”金银铁说。

接着,他把郭祥如何撮合的事说了一遍。邻居们都哈哈大笑,阿妈妮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望着郭祥说:

“这可该怎么感谢你这个媒人呢!

“叫我说,这不是我的功劳。”郭祥笑着说,“真正的媒人是这场伟大的斗争。”

阿妈妮看见小牛,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郭祥问:

“那个姓乔的大个儿呢,他怎么没有来?

郭祥把这次战役,乔大夯如何趴铁丝网,使突击队从身上通过的事说了一遍。阿妈妮的眼眶里立刻涌满热泪,急切地问:“这么说,大个儿是牺牲了?”

“不,他没有牺牲。”郭祥摇摇头说,“趴铁丝网的其他四个同志是牺牲了。因为乔大夯身体好,只受了重伤,已经送到后方医院去了。”

“大个儿可是个好人哪!”阿妈妮怜惜地说,“他见我生活困难,饭总不肯多吃。我知道他饭量大,他在我家恐怕没有吃几次饱饭。”

“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同志。”郭祥也感叹地说,“这次战役开始以前,他就老是打问我:这一次究竟打到哪里?能不能打到金谷里?能不能见到阿妈妮?他还说,他做了一个梦,金妈妈被敌人抓到监狱里了,说这话的时候非常难过。想不到这一次没有能来……”

大家听了乔大夯的事都非常感动。阿妈妮拾起裙角拭拭眼泪,正要说什么,只听外面喊:

“小牛!小牛!营长在这里吗?”接着,白英子也叫道:

“郭叔叔!有人找你哪!

郭祥立刻站起来,推开门,营部的通讯员已经来到台阶下,向郭祥乒地打了一个敬礼,报告说:

“教导员请你赶快回去,有重要情况。”

“什么情况?”

“说敌人要进行反扑!

金银铁也站起来,握着拳头说:

“刚消灭了它四个师,就又来了,看样子还是不甘心哪!

“来得好!”郭祥说,“现在咱们东路,西路,中路三个集团军已经会合在一起,正可以大干一场!

郭祥说着,伏下身子来,抚着阿妈妮的肩膀说:

“阿妈妮!你放心吧,我们解放了的土地,是一寸也不能再丢失的!

接着,他又同金银铁、朴贞淑以及几个邻人一一握手,说:

“我回去了!等打退敌人,我们再见。”

金银铁看看表,说:

“我也要马上回去!

郭祥说:

“阿妈妮谁照看呢?”

“你放心吧!”朴贞淑说,“我和小英子分配在这一带做战勤工作,一时还不会走。”

阿妈妮见郭祥要走,挣起身子一定要送。郭祥拦她不住,只好由朴贞淑和小英子扶着,跨出门限,站在台阶上。郭祥再一次同她拥抱告别,由金银铁等人送出门外。

郭祥走出很远,很远,回过头来,还看见他们一家站在那里,不断地向他深情地招手。郭祥想起他们的过去和现在,真是感溉万端。这是由三个被敌人拆散和摧毁的家庭所组成的一个家庭。然而它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而是一个战斗的家庭,英雄的家庭!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一段苦难的过去,也有一段足以自豪的历史。他们每个人都对这场伟大的斗争做出了自己的贡献!郭祥想到这一点,不但感到激动,而且感到快慰。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们,他们总是不惜用一切手段来拆散人们的家庭,毁坏人们的生活。然而人民的意志是不可征服的,革命的奔流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将再一次证实:任何野蛮的侵略战争都不能毁灭人类的生活,人民有能力从斗争里取得更加光明美好的前途。这是毫无疑问的。当郭祥伴着叮咚的溪水向前行走时,一直是这样想着、想着。猛然抬头,前面已经是自己的营地了。

(未完待续)

 

红色武器选用:

转基因幕后藏了什么玄机?

五十年前中国氢弹的早操

建军节公布答案:毛主席为什么总能以弱胜强?

向八一建军节献礼:完整版如此震撼不得不看!

毛泽东竟是这样“闭关锁国”

“毛泽东”三个字真是无可替代!

他们为什么要拼命丑化朝鲜

收藏此文 赞一个 ( )

支持红色网站,请打赏本站

微信打赏
微信扫描打赏

相关推荐: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