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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浅浅事件观察 | “他们彼此利用黑暗侵蚀白昼的光芒”

茨维塔耶娃(1892年10月8日-1941年8月31日)

我的诗啊写得那样地早,

压根儿没想到——我竟成了诗人,

我的诗飘落,像喷泉四射的水花,

像焰火飞溅的落英五彩缤纷,

我的诗像小鬼钻进了教堂——

那里幻梦萦绕,香火长焚,

我那抒写青春和死亡的诗,——

那诗啊一直不曾有人歌吟!

我的诗覆满灰尘摆在书肆里,

从前和现在都不曾有人问津!

我那像琼浆玉液醉人的诗啊——

总有一天会交上好运。

(苏杭译)

唐小林:贾浅浅爆红,突显诗坛乱象

原创唐小林文学自由谈1周前

诗人贾浅浅

在诗坛乱象丛生的今天,形形色色的闹剧,真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隔三差五就会上演一幕幕可悲可笑的大戏。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诗坛又冒出了一个红得发紫的诗人,其蹿红的速度,其他人不要说乘高铁,即便是坐上火箭,也未必追赶得上。这位突然爆红的诗人,名叫贾浅浅。在诗歌被视为“出版毒药”、谁都卖不动的今天,一家家出版社就像哄抢紧俏商品一样,竞相出版、烘炒贾浅浅的诗集;一些文学名刊大开绿灯,不惜以大量的版面,纷纷发表贾浅浅的诗歌,为这位诗坛新秀人工施肥、揠苗助长;有的文学奖高调把珍贵的大奖,颁发给贾浅浅;各路文学名家和诗人,积极为贾浅浅的诗歌撰写评论,溜须拍马,一路吹吹打打,保驾护航,好不热闹。

2019年4月,第35届青春诗会开始征稿,共收到参评稿件892份,经三轮评选后,最终确定马泽平、飞白、贾浅浅等15位青年诗人参加本届青春诗会。青春诗会被誉为中国诗坛的“黄埔军校”,并有一套严格的选拔制度,入选诗人必须经过资格审查、初选、二次筛选、最终评定等多个遴选环节和严格把关。以贾浅浅的诗歌写作水平,她怎么能称得上是当代青年诗人中的佼佼者?通读贾浅浅的全部诗集,我们清楚地看到,贾浅浅的诗最多只能称为“玩票”,根本就没有进入诗歌的殿堂;其文学天赋和对诗歌的感受能力,都与中国诗坛“黄埔军校”这样的殊荣极不相称。

2017年,贾浅浅成为鲁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同年12月26日,贾浅浅获得第二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大奖。颁奖词称:“高校任职的她,在从事文学研究的同时,积极投身文学创作现场。理论和实践的有效结合,给予她开阔的视野和多样化的诗歌表达。她的诗篇幅短小,语言精粹,醒目的意象,鲜活的比喻,及诗意、诗境的营造,都形成了鲜明的个人特色。语言的表现力来自天赋,更是后天形成。鉴于此,第二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奖授予贾浅浅。”此次文学奖的主办单位是《延河》杂志社和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吊诡的是,《延河》杂志的主编,恰恰就是贾浅浅的父亲贾平凹,而贾浅浅自己则是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的副主席。由此看来,此项大奖的“裁判员”和“运动员”都出自同一家——难道贾氏父女真的是为了文学,而举贤不避亲?

贾氏父女接力赛似的彼此唱和,互相吹捧的小机巧,堪称当下文坛一道独特的“景观”。

贾浅浅对乃父的赞扬是全方位的:论文,有《生命的言说与意义——试论贾平凹的书法创作》《文学视域下贾平凹绘画艺术研究》;散文,有《我的父亲贾平凹》;诗歌,有《J先生求缺记》,称“J先生把自己变成沈从文”;评论,有《每部小说都应该有秘密——贾平凹新作〈暂坐〉漫谈》,称《暂坐》是贾平凹68岁时“燕处超然”式的写作,“成为另外的一种伟大”……

贾平凹则采用一种“软文”写作的方法赞美贾浅浅:“她的诗在各种杂志上不断地发表,偶尔我读到了,也让我惊讶,她怎么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那些句子是她这个年龄人的句子,是这个时代的句子,我是远远撵不上了,倒生出几多感叹和羡慕。”贾浅浅那些梦呓似的分行文字,在贾平凹的眼里,竟然成了“奇思妙想”。这种爱屋及乌的错觉,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晕轮效应”——这和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同属一样的道理。

在当下,诗歌可说是一种最容易忽悠人的文体。以贾浅浅的文字水平,很难写成像样的小说、做出像样的学问,而只能从被许多人误以为门槛最低的诗歌入手。

贾浅浅的诗歌完全属于一种“回车键分行写作”。这种白开水似的“浅浅体”诗歌,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把无聊当有趣,把废话分成行——仿佛是一路狂按回车键的产物。比如《3月27日J先生生日》:

66岁之后的J先生,头发更加稀疏

他还会回乡祭祖,依然开会,吸烟

写稿子。仍将自己置于烦恼树下,蹭痒痒

在热闹叵测的人流中,打瞌睡

再看另外一首《那年,那月,那书》:

他忽然清清嗓子对我说

嗨,我叫迈克尔,是来西安的留学生

你看的什么书

《废都》。我答道,并且努力把窝着的书角展了展

废都?那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老外耸耸肩

这种“浅浅体”诗歌,之所以受到追捧以至突然爆红,是因为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翻云覆雨、兴风作浪。除了贾平凹不遗余力地透支自己的名气,直接为贾浅浅助推、站台,更有一帮文坛哥们儿低首下心地拼命忽悠、集体起哄,其中的一员猛将,就是以大胆夸人闻名遐迩、备受当红作家推崇的张清华。

在某些批评家那里,文学批评就像是做人情生意——它虽不值钱,但很管用,尤其是对受到夸赞的作家本人来说,更是非常受用。张清华可说是极为谙熟这一套文坛游戏的。对于他来说,只要你敢写,我就敢吹,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地下走的也能吹捧成天上飞的。在为贾浅浅的诗集《第一百个夜晚》所作的序中,张清华展示了他的吹捧“神功”:“但她还是亮开了嗓子,在与自然和万籁的合唱中。如此和谐,如此清脆而不同流俗,有某种自来通灵的气质。……她的诗给了我太多思维的新鲜感与词语的绵延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萦绕、回旋。”他甚至说:“有的人可能写了一辈子,也未曾像她这样天然地靠近诗歌本身。在通向缪斯花园的隐秘小径上,她似乎有一张偷来的通行证或寻宝图,闪展腾挪了几下,便将众多的探路者甩在了身后。……在我观之,浅浅无疑也是一个泛灵论者,至少她的时空观是一个混沌、混元之物,她笔下的事物因之有了超越时空阻隔的穿越性,以及一种神奇的‘齐一’意味。因为只有具备如此思维资质的人,才会写下这样的诗句……我惊讶她在这样的年纪,就几乎顿悟出了生命的至理,人生的三昧。”如此一来,贾浅浅不仅成了一个超越时代的伟大诗人,还是一个伟大哲人:“作为女性,浅浅在诗中当然也不惮于表现欲望和爱情的主题。但值得称道的是,她成功地避开了‘女性主义’或‘女人主义’的诸种窠臼,没有重蹈那些易于过剩的老套——不论是传统的柔弱还是现代的放纵,而是以自然和平等的审度,弥合了冲突性或创伤性的两性鸿沟,回避了一个长久以来缠绕女性写作的二元对立困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新境界。”张清华称赞贾浅浅超凡卓群:“她的文字与章法、细节与意象的处置都有过人之处。这部诗集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样貌丰富、视角多变、有成形风格的格局。” 张清华对贾浅浅的这番评价,显然用力过猛,根本刹不住车,以致彪悍地冲出文学批评的跑道。

张清华这一番“投资”,很快就收到了“回报”。2020年10月18日,在西安举行的张清华《海德堡笔记》分享会上,贾平凹高调出场,为张清华站台,并宣称自己非常喜欢这本书。贾平凹以贬低别人的写作来抬高张清华:“如今不少散文,要么特别艳,要么特别浅,要么就事论事,但这本书可以当作散文来读,也可以当诗来读,也可以当哲学评论笔记来读。”这不就是江湖郎中包医百病的神药吗?笔者不禁想到白描先生对文坛一针见血的针砭:“在当下文学生态圈里,作家与批评家鲜见诤友,更多的是勾肩搭背的调情,这很倒人胃口。文学批评如果谎花盛开,就别指望文学之树结出什么果。”

无论张清华们怎样海侃神吹,始终都改变不了贾浅浅诗歌变态、污秽、猥琐、平庸的性质:

晴晴喊

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

等我们跑去

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

手捏一块屎

从床上下来了

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朗朗》

中午下班回家

阿姨说你娃厉害得很

我问咋了

她说:上午带她们出去玩

一个将尿

尿到人家办公室门口

我喊了声“我的娘嗯”

另一个见状

也跟着把尿尿到办公室门口

一边尿还一边说:

你的两个娘都尿了

——《我的娘》

小时候她见过杀牛的场面

热乎乎血淋淋的内脏,掏出来的

时候还在微微跳动

像叼着乳头的猪仔,立刻

爬满了无数绿苍蝇

——《她》

我已经没有欲望

再驻足观望

去他妈的

我摇晃得更厉害

在不知要

走到何处的路上

我向老天

竖起了中指

——《希望》

面对这种肮脏恶心的垃圾文字,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与诗歌怎么能够捆绑在一起;更无法想象,那些出版商们为何要如获至宝、争先恐后地包装出版,让其招摇过市。贾浅浅与其说是在写诗,倒不如说是在以诗歌的名义大肆糟蹋和亵渎诗歌。其文字的污染性、传染性和破坏性,无疑是对当代诗歌罕见的荼毒。

这些污秽的文字,难免会让人想到贾平凹那种恋污成癖、“性景恋”、私有形态的反文化写作。在贾平凹的《我是农民》中,类似口味的语句就并不鲜见:

这个晚上的宿舍里大家几乎都吃坏了肚子,响屁连天,不停有人跑厕所,天明总会发现有稀屎从门口一直拉到厕所去。

我最侮辱他的是把我的裤带解开,摇着那东西给他看。

写下这样的文字,贾平凹是不考虑读者的心理感受的,而贾浅浅似乎也误以为,写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读者彻底恶心。在她的诗集《第一百个夜晚》中,诸如《朗朗》这样恶心人的诗,可说多如牛毛。

这些年来,诗歌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和亵渎,诗坛“新意”迭出,梨花体、白云体、羊羔体、菠菜体,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就连诺奖得主莫言,也有“诗体小说”《饺子歌》——就说这“饺子体”吧,明明是文字拙劣粗糙的顺口溜,却不但受到大肆追捧,甚至还获得了第五届中国长诗奖。难怪有读者评论说,这样的诗歌创作,娱乐了诗歌,也羞辱了自己,而使当下诗坛一纸垃圾,遍地鸡屎。

对此类诗人来说,读者的不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所展示的文坛登龙术、诗坛成名术:不会写小说,就写诗歌,而只要胆子大,敢把文字分成行,就不愁没有人来吹。显然,贾浅浅也熟悉这个门道: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

手挽着手

女的甜蜜地把头靠在

那男人的肩上

但是裙子下

两腿间流出来的东西

和那男人内裤的气味

深深地混淆在一起

——《日记独白》

他们彼此利用黑暗侵蚀白昼的光芒

Z先生病倒了,她抱着一岁多的孩子

望着病床上唇色乌青的那个被称作丈夫的人

是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

……

——《Z小姐和Z先生》

对于这样以“性”为噱头博取眼球的描写,贾浅浅说,这是以小说的结构、时间的结构来写的,“如果把诗里的时间全部抄下来的话,就会发现这首诗 (指《日记独白》)像物理的排列、数学的排列组合一样”。在我看来,即便贾浅浅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霍金的宇宙论,乃至黑洞蒸发现象,用来解释她荒唐怪异的性描写,也照样改变不了其诗歌满纸荷尔蒙的品位堪忧的性质。

如果不把这样的文字署上贾浅浅的名字并分成行,读者或许会以为,这是《废都》主人公庄之蝶的“心情日记”。这样的文字究竟具有多美的诗意,能给读者带来多少艺术的享受,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张清华曾把贾平凹那些分行的文字,吹捧成一般人笔下所鲜见的、瓦雷里所推崇的“纯诗”,且“咬定青山不放松”,在持续吹捧贾平凹的基础上,进而把贾浅浅吹捧成诗歌天才。

在贾浅浅的新诗集首发式上,张清华、欧阳江河、西川等居然以名人和诗坛前辈的身份,为贾浅浅摇旗呐喊、跑马圈地。在当代诗坛上,溜须拍马不在少数。我们见过肉麻的,却很少见到他们这样只讲哥们儿义气、违反诗歌写作伦理,一味胡乱吹捧、误导读者的。这对于其他认真写作诗歌而遭到“逆淘汰”的年轻人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在谈到贾浅浅的诗时,西川用得最多的词是“有意思”,并以《城市》为例说:“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她对于世界的触及开始变得非常的丰富,一个人本来两只手10个手指头,你读她的诗感觉她可能有20只手,你会感觉你正在跟世界发生关系。”他还对贾浅浅诗歌里的幽默感大加赞赏,认为一个人能在诗里表现出幽默感,是不太容易的,而她有这种本领。西川甚至妄称贾浅浅的诗对当代诗歌有开拓性。

欧阳江河说:“贾浅浅既是贾平凹的女儿,又是文学老师,写作当中有一部分遵循了自己阅读的经验、职业特征和家学底子,但她诗作中闪现的更多的是一种原创性,是在中国诗歌史上独一份的与众不同。”欧阳江河从《我的娘》中,居然看出了贾浅浅诗歌中泛着灵性,认为她的诗是万物有灵的东西,又是地方性的东西,家乡化的东西。他同样以贬低别的诗人的方式,抬高贾浅浅说:“现在很多人写东西总要使出很大劲来,而浅浅的诗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范式,浅浅写诗浅浅读,浅一点、淡一点、自然一点。”如果欧阳江河认为《我的娘》真的“泛着灵性”,真的有“独一份的与众不同”,那么我敢说,他的诗歌审美观,乃至对于诗歌艺术的鉴赏,必是出了大问题,或者就是在瞎说。像《朗朗》和《我的娘》这样满纸污秽的文字,究竟有多少西川们所说的“意思”,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怎样的“新的范式”,泛着欧阳江河所说的怎样的“灵性”?只要是一个对诗歌稍有一点敬畏心的人,都绝不会这样信口开河。

西川和欧阳江河们根本就不知道,贾浅浅的诗歌本身就像子虚乌有的皇帝的新装,早已经被人识破。再如:

深夜

和老公各卧沙发一端

看纪录片《川菜的品格》

在图片与文字

视觉和声觉

不断诱惑下

空旷的客厅

此起彼伏地传来

我俩吞咽口水的声音

此时我的胃

像一个巨大的章鱼

肆无忌惮地

伸出触角

在体内横冲直撞

它喷射的一团黑色墨汁

遮蔽了体内所有的感官

——《观后感》

我真不知道,西川所说的贾浅浅的诗歌“有意思”,究竟有多少意思。贾浅浅的所谓幽默,实质上就是像《观后感》这样,令人恶心到想吐。由此我非常怀疑,西川是否真的认真读过贾浅浅的这本新诗集?如果他读过《爸爸陪朗朗睡觉》《朗朗爱吃肉》《画画》《左右》这样一些非驴非马的“诗”,还要如此盛赞,只能说明他要么是浪得虚名,根本就不懂诗;要么是存心忽悠读者,蓄意鼓吹伪诗歌。

作为大学文学院的副教授和文学博士,贾浅浅的文字基本功和学养,简直让人大跌眼镜。她的散文《我的父亲贾平凹》,即便是放在中学生作文堆里,也毫无光泽,最多只能算是中等水平。其用词之干瘪、语句之僵硬、行文之死板,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文学院副教授写的。如:“第三次是刚上大学那会儿,写了一篇文章叫《我爱辣椒》,通过写我对辣椒的衷爱,从吃辣椒体会到的人生哲理,其中还是透射出父亲对我的影响”,“又一次卯(铆)足了劲,拼命向前冲”……这样的话,谁能说有多少文学水平?

读贾浅浅的诗歌,我们总是看到,无数的错别字和各种硬伤从字里行间汩汩而出:

他连望一眼

这只狗的功(工)夫都来不及

——《日记独白》

桌前的萺(菖)蒲

在一杯绿茶旁

——《无题》

仿佛你手持着烟花

慢慢向我靠近

不息(熄)不灭

——《海洋》

不用说,

水下有冥想者埋伏,

他们与游荡的鱼心心相映(印)

他们的手臂陶醉于水草。

——《水草》

风骤雨横,门掩苍(沧)浪之水

——《梦在左,灵魂在右》

一只(支)烟的功(工)夫,她和这个世界都陷入沉默

——《Z小姐的雨天》

概而言之,贾浅浅的诗歌,大都局限于自己的家庭琐事和狭窄的眼光,归纳起来不外乎这样几类:

一、大晒育儿心得。如《爸爸陪朗朗睡觉》《朗朗爱吃肉》《摘草莓》《画画》《左右》《夜晚》。

二、展览家庭琐事。如《运动快乐》《J先生求缺记》《J先生找房记》《J先生画米芾》《J先生的小说世界》。

三、胡思乱想的梦呓。如《秘密》《暗夜》《观西西里岛》《兽》。

四、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的分行描写。如《干将篇》《眉间尺篇》《侠客篇》。

贾浅浅在写作涉及到文史知识的诗时,常常洋相百出:

一天天地铸剑

一天天地在听松针落下去的声音

有时候碰到石头

有时候碰到皮毛

他越来越专注

就连腹中胎儿拳打脚踢的模样

他也顾不上

——《眉间尺篇》

对鲁迅的小说《铸剑》,贾浅浅完全是囫囵吞枣,连基本的故事情节都没有搞清楚。传说中的干将和莫邪是一对夫妇,他们为楚王铸宝剑,三年才得以完成。故事中,怀有身孕的是干将的妻子莫邪,哪里是专注于铸剑的干将?

贾浅浅在文史知识方面的捉襟见肘,不知是不是受了贾平凹的影响。要知道,贾平凹作品中的硬伤就很多,比如:

到宋代经济发达的时候,声色的东西必然就多了,就有了苏轼,也就有了《金瓶梅》这一批东西。到清末国运衰败的时候,也就出现了小气而且工艺特别繁复的那些景泰蓝啊、鼻烟壶啊、鸟笼子啊、那些清式的那种家具呀……

《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不是宋代人,而是明代人;“景泰蓝”的“景泰”,是指明朝第七位皇帝明代宗朱祁玉的年号(1450—1457);鼻烟壶并非起源于清末,而是明末……

美国诗人、评论家庞德说:“不要以为为了逃避散文创作艺术的棘手之处,而把你的作品硬切成一行行的诗行,就能骗过任何聪明人。一个人从很狭窄的基础上开始写作是很愚蠢的事,而一个人的作品自始至终不能日益成熟,臻于精美,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

诗歌是语言的炼金术,是文学中的皇冠。贾浅浅连基本的文从字顺都没有达到,岂能谈得上诗歌创作?尽管有众多的诗人和批评家的“站脚助威”,但丝毫也不能说明她就是一位天才的诗人。贾浅浅爆红,只能说明诗坛已经病入膏肓。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贾浅浅的爆红,最多就像天上的浮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文学自由谈》2021年第1期。图片来自网络)

贾浅浅诗歌引发争议:这场舆论风暴是不吐不快还是恶毒的发泄?

1月28日,微信公号“文学自由谈”发布了一篇批评家唐小林的文章,《贾浅浅爆红,凸显诗坛乱象》。这篇文章认为贾浅浅的诗歌粗陋至极,其性质“变态、污秽、猥琐、平庸”,“与其说是在写诗,倒不如说是在以诗歌的名义大肆糟蹋和亵渎诗歌。其文字的污染性、传染性和破坏性,无疑是对当代诗歌罕见的荼毒”。文章举例曾经获奖的《朗朗》一诗:

这篇文章发出来之后,在微博上立刻获得了网友的支持。微博上可能从不曾关注过诗歌的人,也开始讨论诗歌的美学与定义,人们认为贾浅浅在诗歌中大量使用的不雅词语毫无美感可言,并且开始了一场模仿比赛,将普通的几句话用回车键断行,添加上一些“屎尿”之类的修饰词,制造出一首模仿贾浅浅风格的诗歌。她的特殊身份也成为了遭受抨击的一点——女儿论文研究父亲的小说、以父亲为崇拜对象,贾平凹也写文章称赞女儿诗歌的语言能力远远超越了自己,“偶尔我读到了,也让我惊讶,她怎么有那么多奇思妙想!”父女之间的相互称赞,“文二代”的身份,也成为了今天网友们难以容忍的事情。连同小学四年级时作文的内容也被网友翻了出来。

不过这些在微博上热传的诗歌,只是贾浅浅诗集中截取的几首——先不讨论这几首诗的质量究竟如何,但她的诗歌并非全是靠这类词语支撑起来的风格。用几首诗去断定一个诗人整个创作的风格,很可能是有失偏颇的。

如何看待贾浅浅诗歌引发的争议?我们采访了臧棣、戴潍娜两位诗人与评论者,请他们谈了谈在此事件中自己的思考。

采写 丨新京报记者 张进

导读撰文|宫子

贾浅浅,一个诗人,在登上微博热搜之前,大多数人,甚至文学爱好者,都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但现在,她的诗歌,以及她的身份,都被一张又一张截图呈现出来。

她是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的文学院副教授,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陕西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诸多头衔,只是凸显出了一般的平凡。在此之前,她曾经获得第二届陕西青年文学奖,在学院所做的论文几乎都是以父亲贾平凹的小说为对象。但这些圈子里的事情也没有引起公众的关注。

她会成为热搜对象,要从1月28日的一篇批评文章说起。在批评家唐小林的文章《贾浅浅爆红,凸显诗坛乱象》发出来之后,在微博上立刻获得了网友的支持。而与网友们的愤怒批判相比,一些诗人倒是选择支持贾浅浅的诗歌。

西川认为,读贾浅浅的诗歌“会感觉你正在跟世界发生关系”,欧阳江河也表示自己从贾浅浅的诗歌中看到了灵性。除了诗人们有支持贾浅浅的之外,一些媒体也对贾浅浅登上热搜一事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澎湃新闻》在2月2日发文,认为应当“就诗论诗”,将几首诗单独拎出来断章取义,是一种肤浅的批评行为。《腾讯新闻》也在《贾平凹女儿被骂上热搜:是谁不讲武德》中认为这场自媒体的流量话题又一次给诗歌泼上了脏水。

于是,我们能够发现,这个热搜话题的讨论,其根本的裂痕在于大众话语与文学话语之间日益疏远的断裂。由此引发的,则是后续对“文二代”身份的攻击,以及由辩护者而产生的对整个文坛的质疑。贾浅浅身为贾平凹女儿的身份,以及她以父亲小说为论文研究方向和圈内其他人士对她的称赞,这些与诗歌本身并不直接相关的东西更是成为了她诗人身份的漏洞。人们已经预先设立了“她写的根本不是诗歌”这一立场,而后再用这个结论来对持其他意见的人进行判断,为贾浅浅辩护的诗人与媒体都是在沆瀣一气,反对贾浅浅的则是所谓的“明白人”。

这轮风波中,引发不少网友共鸣的唐小林文章。

网友们要求,对于“究竟什么是诗歌”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权威能来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然而,一来诗歌究竟是什么这种问题不可能有任何诗人给出一锤定音的答案,同时,即便有一位权威诗人对此给出回复,由于网友先入为主的判断,对诗歌的回应也只会让大众对文学解释的信任力进一步降低。

这件事情,显得更像是一场闹剧。诗歌已死,指的并非是当下时代完全没有值得阅读的诗人,而是我们接触诗歌的方式、阅读思维,已经从文本内部退化到了字句的外壳中,从完整阅读一本诗人的诗集,变成了通过截图和屏幕而形成的认知。

或许,人们最应当反思的一点是,现在我们对诗歌的关注点,究竟变成了什么?

臧棣,诗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这不单纯是一个诗歌批评的问题”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贾浅浅事件?

臧棣:我觉得这不单纯是一个诗歌批评的问题,也不单纯是一个文化批判问题。基本上,是一种基于人性黑暗的发泄。这种发泄,在当今的社会语境里,很容易溃退成一个发泄不满情绪的渠道。唐小林被目为“草根批评”的代表。这好像让他天然具有了一种道德优势。来自弱势群体的对社会弊端的怒火中烧,言语过激一点,或者说,有部分臆想的成分,仿佛也可以被包容。兼听则明嘛。

但仔细看过他的出发点和他动用的批评逻辑,特别是具体到他对具体作品的分析,基本上属于缺乏起码的人文修养和批评训练的人在当街撒泼。因为存在着社会弊端,所以他像对着一个风车那样,一通骂街,人们没法说他说的现象,绝对不存在。所以,就攻击的策略来讲,唐小林是很狡黠的。但有点邪恶的是,他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草根身份,精明地消费自己的草根身份。弱势者对弱势者自身的精明地利用,从来都是人性问题上的一个难题。

所以,我的基本看法,这是一种精神疾病现象。社会的不完满,会令人心理变态。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些草根出身的批评者的例子。狄更斯,高尔基,布罗茨基,林肯。也就是说,社会不公正,社会有弊端,不是不可以批评,但像唐小林这样的以罗织罪证的方式去恶毒伤害别人的批评,不亮堂。

贾浅浅写过很多题材的诗,而且也有非常不错的诗歌,甚至不那么好懂的诗歌,唐小林偏偏只选其中的一小部分,然后再构陷一个诗和屎尿的对立,进而上纲上线,全面否定一个正在成长中的青年诗人。所以,我觉得,这基本上属于一个精神上需要看医生的人,胡扯上一些社会弊端,打一棍子算一棍子。我看到网上,就这类行径,徐敬亚给出过一个底线:只要不违法,就行。但我的疑惑是,我们的文化批评,真的要堕落到这样的程度吗?

新京报:看到有的评论者把波德莱尔的《腐尸》拿出来做对比。这也涉及诗歌审美问题。从审美上来说,你觉得屎、尿可以入诗吗?

臧棣: 当然。我的立场是,在现代诗的强力面前,一切皆可入诗。不要小瞧屎尿。庄子早讲过的,“道在屎溺间”。所以,从大的立场讲,如果说我们的文学还有面对人生的真相人性的真相,那么,屎尿怎么就不能入诗呢?将屎尿跟诗歌对立起来,在现代审美的逻辑自恰上,完全不成立。所以,我觉得,唐小林以此来立论他的攻击,是一种下三滥的作派。非常LOW。波德莱尔代表了西方文化的“审丑”,“审丑”文化基本上是对人的丑陋的一种原罪式的批评,具有很强的道德讽喻意味。波德莱尔的做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恶之花》,作者: [法] 夏尔·波德莱尔,译者: 钱春绮,版本: 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1年4月

新京报:就你对贾浅浅的阅读来说,你对她的诗歌有怎样的观感?

臧棣: 我觉得她是一个有才情的诗人。也是一个有发展前景的诗人。事实上,我也可以从贾浅浅的众多诗作里选出10首,令唐小林对诗歌的理解力原形毕露。严格地说,唐小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诗歌外行。基本的审美感受力都没有。但这人也有一个他自己的“长处”,就是对美好的东西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变态的嫉恨,没法正常看待。

新京报:你如何看她获得陕西青年文学奖这件事?是不是“有可能”暗示出诗歌奖评价体系有问题?

臧棣: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赵瑜讲得很好。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赵瑜的文章。

一个奖励青年的文学奖,本来就是鼓励后劲发奋图强的事。给谁,我都觉得没问题。以贾浅浅的能力,得一个地方性的青年文学奖,纯属绰绰有余。当然,如果非要用特别阴暗的心理去揣摩贾平凹仿佛好像应该肯定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你拦不住。除非去按时吃药。呵呵。

新京报:网上还有一个争论点,就是研究贾浅浅诗歌的论文上了C刊,你怎么看?

臧棣:为什么研究贾浅浅的论文,就不能上C刊?不服的话,这人也可以写一篇臧棣诗歌的研究文章,我保证他能上C刊。哈哈。

不能光看到贾浅浅顶着父亲的光环,占了多大的便宜。也要看到,贾浅浅因为贾平凹的名望,内心承受的压力很可能也是巨大的。

如果上C刊,这么困难的话,应该反思的是,我们的刊物管理制度上,有需要改进的问题。比如,这几年,大家一直在反映,学术人口呈几何式爆炸,每年毕业硕博生上百万,但发表学术批评的刊物,始终就那么多。这才是要反思的,也是该质疑的。

作家贾平凹。图片:ic photo

“将诗的道德用作社会批判,

容易蜕变为一种骂街行为”

新京报:在这么火热的讨论中,还隐含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怎样的一首诗是好诗?

一般而言,好诗的判定,涉及两个方面。第一,一首诗,必须要包含诗人对这个世界的独特的发现和独到的感受。诗人要尽力言前人所未能言。内容方面,要触及别人不容易看到的独特的经验。第二,在表达上,要有独创性的表达,要用一种新颖的、更加综合的、更能激发人的感受的方式,把诗人独特的经验表达出来。所以,好诗的判定,其实并不是没有线索可供追寻的。

奥登讲过,一个真正的好诗人写出的诗里,大概有1/3,会让他充满悔恨,让他自己恨不得钻地缝。这种状况很普遍。所以,我觉得,真正的诗歌批评,是要发现诗人写出的另外的三分之一。像唐小林这样,专门挑不好的诗来罗织罪名,恶意攻击,我还是那句话,这从来构不成一种批评。

新京报:回到写屎尿的讨论。也有人说,唐小林是在用“道德大棒”来批判贾浅浅的诗歌。 你觉得诗歌和道德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臧棣: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觉得,诗本身是超道德的。但诗人本身是有道德感的。一个伟大的诗人实际上是有很强烈的道德感的。比如但丁,比如弥尔顿,比如艾略特。诗歌的道德涉及的是一种独特的人类学理想,就像布罗茨基讲的,诗是我们的人类学。诗探究生命的本质,描绘生命的形象。诗厌恶对生命的一切束缚,尤其厌恶人的愚蠢对心灵的羁绊。这些都让诗天然有一种道德色彩。

但我也觉得我们必须警惕,用诗的道德色彩来界定诗。这样做,其实是非常不道德的。诗涉及的道德感,说起来是有着严格的前提的。诗是对人类心灵的提升,是对生命的良知的充满想象的召唤。所以,诗的道德属于一种自省式道德,类似于康德讲的,仰望星空的那种道德意识。如果将这种道德感,用于社会批判。多半会出现很大的问题。将诗的道德用社会批判,很容易蜕变为一种骂街行为。而且,很多事例表面,真正有道德感的诗人,是不会将这种内省的道德力量用于非黑即白的道德审判。唐小林的批评,表面上充满道德义愤,实际上是在以变态的心理恣意消费道德义愤。他的很多论据,基本上都是一种臆想。

戴潍娜,诗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学者,代表译作《天鹅绒监狱》。

“诗歌圈不是净土,但绝对是最有性格的,

没有那么容易买谁的账”

新京报:你怎么看唐小林那篇文章?

戴潍娜: 近年几乎每个“出圈”的诗歌话题,功夫都在诗外。“诗”本身都退位了。比如这次的事件,网民的兴奋点其实在“文二代”。公允地说,贾浅浅肯定不是只写过那几行烂诗。我过去没读过她,这两天在各种微信群里读了一些她的作品,其中不乏一些写得挺不错的诗。

单拎出那几行,是不能够代表她真实水准的,对一个写作者有失公平。一个好诗人天然拥有写烂诗的权利。网络环境还是应该对一个有天赋的年轻女孩子包容点。

新京报:这一件事的一个争论点是,诗歌中出现了屎尿,体现出审美的低俗化,包括有人把之前余秀华写“去睡你”的诗等放在一起讨论。诗中写这些,是审美的低俗化吗?

戴潍娜: 大众对诗歌往往持有一种古典主义的保守观念,认为诗歌就是鲜花、月亮,就是玫瑰、夜莺。事实上,当代诗歌、当代艺术当中,有大量的黑暗元素、地狱景象,以及痛苦肉身的涌入。呈现生活和人性的荒谬、负面、黑暗、深渊,都已经成为当代艺术重要的主题。诗不仅仅关乎风花雪月,它也有一副尖锐的魔鬼面孔。万事万物皆可入诗。诗人是以万物为情人的人。世间万物都是TA源源不断的素材,都是TA眷念的对象。所以写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如何去写。是否能够将低到尘埃里的事物写出高度,将丑陋至极的写出美的演进,将无意义的折腾出意义,这些才是真正考验诗人的。所以写屎写尿没关系,关键是一个人是否具备将其化入诗歌的高超技巧和精神能量。魔道诡道皆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新京报:除了网上流传的那些诗,你对贾浅浅其他的诗有了解吗?

戴潍娜: 我开会时见过她,但没有交流,听她发言感觉是挺真诚的姑娘,印象中她写小说。因为这个热点,才去读了一点她的诗,发现并不都是(被评论的那几首)那样子的,她也写过一些语感很好的诗。单揪住几行不放,这就跟郑爽事件里六小时的录音只放出几分钟是一种性质。但大众集体快感就是这样,抓住一个兴奋点,无限放大。

这是诗歌在这个时代的悲剧。你会发现,诗坛上真正好的诗,有力量的诗,或者哪怕就是贾浅浅个人最高水准的诗,是没有机会传播出去的。而最刺眼的东西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一个网络兴奋剂,成为能把所有人都吸high了的大瓜。我们这个社会没有耐心去读一行好诗,但一首烂诗,大家都饶有兴趣去踩一踩。

新京报:一首好诗传播力度有限,一首烂诗大家就喜欢围观、嘲笑,你认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戴潍娜:读首烂诗还能去饭桌上喷一喷,找到一点优越感;读好诗人家会说,拜托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国人活得太累了,就觉得读诗好像特别难,特别奢侈,它或者是构成了智力上冒犯,或者虚无缥缈实在无用,好像非得财务自由以后才有什么诗与远方。其实都是伪概念,都在逃避此刻。诗歌对生活极具穿透性,一下子逼着你直视所有的美、所有的绝望。但大部分人都累了,就愿意对生活的本质视而不见,选择活在生活的表面。

新京报:在围观、群嘲中,可以获得什么呢?

戴潍娜: 情绪的宣泄是一大获得感,对旧的机制不满,各行各业都渴望更公平更透明的选拔机制和上升渠道。

这个事件中,我更关心的是诗歌这种伟大文体此刻的遭遇。希望这种热度不要伤害到诗歌本身。当代诗歌这些年在网络上的形象彻底跑偏。诗歌总被拉出来审丑,诸如“梨花体”、“乌青体”之类的,掩盖了真实的诗坛。实际上,中国当代诗歌放在全世界都是不丢人的。从古代诗歌到当代诗歌,都是世界一流的。

有好些年了,诗歌圈就跟动物园一样,奇珍异兽似的被围观。“诗人”都快被玩儿坏了。海子要是没有卧轨的诗人版黑色大丽花,顾城要是没有喋血激流岛杀妻惨案,他们活下来大概率也得靠自费出版诗集互赠诗友。人们才不会去爱一个“正常”的诗人。我经常会想:假如海子听到中学教室里口号般的朗诵,看到海景房广告上打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会是怎样的心情。每年一到诗人忌日,就有那么多人的围观,我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受。为什么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姑娘好好爱他们呢? 与其不断地去对诗人进行怪兽式的围观,还不如去爱一个个没有死去的张枣,去爱一个个还没有卧轨的海子。

新京报:你对贾浅浅的诗有怎样的基本判断?

戴潍娜: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她也写过“生活里有数不清的疑虑/都是它的阴影。我是多么想在它之前/就能用我的嗓音/让落叶/再落一次。”这样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句子。

诗歌是难得的一个没有被完全收编的文体。诗歌圈是一个江湖(虽说这几年感觉江湖在溃散),门派林立,各有绝杀。多年来没有谁或者哪个机构可以真正一统江湖。学院派有学院批评,民间派也可以有民间立场,大家互相不服气。圈内有分量的,抑或奖金高的一些诗歌奖,都并非隶属于官方,甚至还有“诗歌与人”这样极具美誉度的“一个人的诗歌奖”。贾浅浅“文二代”的招牌,在其他领域我不知道,但在诗歌圈真的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好使。

也感谢诗歌多年来的边缘,让诗歌圈一直有一种很自我的亚文化狂欢状态,保持了一定意义上的纯粹性。我自己的感觉是,诗歌圈虽非净土,但绝对是最有性格的,没有那么容易买谁的账。毕竟大家混诗坛都不赚钱也不升职,谁轻易伏低做小呀。加上诗人多少都得保有几分天真,没有天真,怎么写得出来诗。

因为足够不受重视,才足够敢写;足够彼此不服气,才足够多元。当代诗歌一直保持着特别自我的表达,这反过来也容易让外界抓到一些把柄。

“不妨把注意力从对烂诗的审丑,

转向对当代诗歌的审美上去”

新京报:很多人对唐小林那篇文章的反思在于,他的文章更多地是在做一个情绪化的判断(比如“令人恶心到想吐”),而少有从诗歌技巧、诗歌的基本要素上去做扎实的评论。你怎么看待他的这种评论方式?

戴潍娜:这也不是诗坛的问题,文坛的问题,而是现在大数据时代的一个症结。当一个观点不足够偏激、足够出格,它就无法引发关注。除了诗歌圈自己人,有多少人会去看真正严肃的诗歌批评呢?这是一个根本的困境,是整个文化生态不断下沉,不断幼稚化、扁平化的结果。

我们此刻的世界,好像是空前的富有,但实际上它空前的贫乏。每个人都在消费当中消耗了自己。‌‌‌‌在消费别人的过程中,自己的人生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消耗品。文学跟这一切天然是对立的,它是一种完全相反的思维方式。文学是需要读者用自己全部的感官参与其中,最终和作者一起创造出一个比现实更丰饶的世界。但现在的网络环境,就是在把我们都压扁成一张张图片,把每一个极丰富、极微妙、极具差别性的个体统统压缩成一个个数据。在这样一个巨大扁平的数据海洋中,只有极端的情绪才能激起千层浪,而那些需要付诸深沉思考和优美情感的沉思,渐渐沉入到海底。这篇文章精准把握了流量时代的大众心理。批评的精神、不同的声音本是可贵的,它应用于纠错和反省,但一群人手握真理挥舞道德大棒的场景实在是不堪。

大家不妨把注意力从对这几行烂诗的审丑,转向对当代诗歌的审美上去。但这几乎又是不可能的。15分钟以后,我们又跳到了另一个大瓜身上。吃瓜时代的集体生活,就是从一块西瓜皮滑到另一块大西瓜皮,没有谁回头去看错过的风景。

新京报:这篇文章之所以获得如此多的关注,在评论层面看,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因素:一般的批评文章都在说一个人的作品怎么好,唐小林的文章有他的问题,但摆出了一个否定性批评的姿态。这种批评又是大家比较需要的。

戴潍娜:是这样的。文学圈在一天天僵化。文学旧体制里,多得是文学赞美家,却极少有文学批评家。民国时代,鲁迅他们那帮文人是白天对骂干仗,晚上又可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的。我们现在缺乏这种文化氛围,要么是一拥而上吹捧赞美,要么就是直接钉上耻辱柱墙倒众人推。辩论的声音都被淹没了,当年白天争吵、晚上喝酒的那种君子风度和文人高雅的行事作派不存在了。

法国小说家、诗人雷蒙·格诺

新京报:具体来说,你觉得一篇好的批评文章应该是怎样的?

戴潍娜: 好的批评文章,应当是一场伟大的相遇,并由此拓展出更多认知的空间。比如布罗茨基评价曼德施塔姆诗歌中的音节是对于时间的重构,这是两个伟大意识的相遇,有深刻的内在关联。

在极端情况下,这种内在关联甚至可以延伸为主体,比如乌力波的极限实验。乌力波是法国新小说之后的一个强调智力和跨界的文学流派,被称为潜在文学工厂。乌力波中有的作品拒绝阅读,有很多都是依靠评论来最终完成。比如其代表人物雷蒙 ·格诺创作的“百万亿首诗”,由十首十四行组成,每首当中的每一句都能置换到其他各首诗中,根据推算,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不吃不喝也读不完这首诗。 可以说,这首诗的存在跳过了直接阅读,完全是靠评论来最后完成。

当然,这是一个比较炫技、极端的例子。百万亿首诗被认为是对巴赫赋格曲的评论,巴赫赋格又是对欧几里得数学定理的评论,这是大评论,而不是狭窄意义的评论。大评论对诗人提出了更深广的要求,它要求诗人百科全书化,在各个艺术门类的跨界实验中完成诗歌种族的进化。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张进;宫子;编辑:走走;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长江时评 | 贾浅浅缘何入职高校更值得关注

长江网 2021-02-04 12:10

作者:长江网评论员杨于泽

近日,作家贾平凹之女、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贾浅浅的若干诗歌作品,在网上引发很大争议,被讥为“屎尿体”。有人说,“屎尿体”好不好见仁见智。又有人说,对贾浅浅的否定是以偏概全,她也有“好诗”。

还有人指责贾浅浅是“文二代”,她进大学教书是凭着父亲贾平凹的关系甚至是贾平凹一手操办。撇下诗歌的争议不说,如果贾平凹真的是通过操作把女儿贾浅浅弄进大学,再让女儿在大学里吃“贾平凹研究”这碗饭,贾浅浅反过来再专门吹捧父亲的文学与“书画艺术”成就,这将给社会很坏的印象和示范。

网上已经有人提供了贾平凹居后操作的线索:比如2003年贾浅浅自西北大学本科毕业,直接去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当了教师,从事当代文学研究,而此时贾平凹担任西安建筑科技大学人文学院院长;等到西北大学2015年成立贾平凹研究中心、2020年组建贾平凹文学馆,贾平凹以院友身份在此呼风唤雨,而贾浅浅则跳槽到西北大学文学院,当上了副教授。

还有人找出了一个铁证:贾浅浅在散文《我的父亲贾平凹》中自供,她刚上大学时写了篇《我爱辣椒》,父亲打电话交给本来向他约稿的某杂志编辑,结果文章就发表了。

大学是公器、学院院长是公职,事实到底如何,需要进行调查与澄清。比如很多年以前,国内相当多高校已经非博士不能担任教师,有的高校师资甚至“非海归不进”,贾浅浅以本科毕业的学历,是如何进入公立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再以硕士学位跳槽到西北大学的?

有人会觉得,这是多大事儿?其实高校师资引进涉及制度、公平公正问题,此事非小。大学师资是一种工作和人生发展的机会,它应当是对所有人开放的。长期以来,很多名校硕士、博士毕业时都未必能得到入职高校的机会,可是贾浅浅以本科学历直接就当了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师,这涉及一种“起点公平”。

大学是发展人类知识的组织机构,不能用于生产伪知识。西北大学、西安建筑科技大学二校先后建立“贾平凹文学馆”,据称还要创办《贾平凹研究》期刊,似乎要建立“贾学”了。研究贾平凹不是不可以,但要把握一个度。中国现当代文学家很多,即便所谓“西部作家”也是一个不小的群体,让两所大学的文学院去研究一个贾平凹,到底能够生产多少知识?

事实上,作家能否留名文学史、文学作品能否传之后世,是需要时间的淘洗的,很难一时定论。即使其作品当下的价值,也应该是供人们阅读欣赏,而不是建馆展览、创办期刊研究。以贾浅浅为例,从目前其研究贾平凹成果看,题目多指向贾平凹的书法、绘画艺术、贾平凹书画与文学艺术精神关联性,都具有很大的争议性,有没有生产出任何“真知”,值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很可能是一个文化领域近亲繁殖、产下怪胎的一个典型例子。女儿肯定父亲的成就,这到底是一种情感呢还是生产了知识?到底是一种学术呢还只是一种态度?财政支撑起大学,人民滋养了学术,我们不能以玩笑的态度对待大学与学术。

【编辑:叶军 谢源】

“民众介意的恐怕还是资本或权力话语渗入文坛”

光明网:贾浅浅诗歌事件背后是舆论思维与专业意识的巨大差异

来源:黄西蒙/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最后,还是以茨维塔耶娃的这首名诗暂结吧——

致一百年以后出生的你

茨维塔耶娃 著

汪剑钊 译

致一百年以后出生的你,

趁我现在还有呼吸,——

从地心深处——如同在死刑判决书上,

我亲手——写下:

——朋友,别再找我了!时过境迁!

甚至德高年劭者都不再记得我。

——嘴唇也不能抵达!——越过忘川之水

伸出两只手臂。

我看见你的眼睛像两团篝火,

对着我的坟墓燃烧——窜向地狱,——

见到一百年前死去的我,

手臂都不再能动弹。

我手里握着——近乎一抔尘土——

我的诗行!——我看见,你顶着寒风

寻找我出生——或者亡故的

那一个旧居。

当你望着偶遇的女人,——她们活泼而兴奋,——

我骄傲地捕捉到这些词句:

——一群冒名者!你们是行尸走肉!

只有她才具有生命!

我只为她提供志愿者的服务!

我知道所有秘密,所有的首饰!

一群盗墓女贼!这些戒指

都从她那里窃获!

哦,我的一百枚戒指!脉管僨张,

我第一次感到懊恼,

我轻率地滥送了那么多,——

但不曾将你等到!

今晚,我仍然十分忧伤,

尽管持久地跟踪了夕阳西沉的

轨迹,——但仍要经历

一百年——才能将你迎接。

我敢打赌,你会抛出诅咒,

针对幽暗墓穴中我的那些朋友:

——你们巧言令色!但没有一个人

曾送她一条粉红的裙子。

还有谁更无私?!——不,我很自私!

既然你不会痛下杀手——也就没必要隐瞒,

我向所有人乞求过书信,

为的是深夜亲吻它们。

说出来?——是的。虚无——只是假设。

而今,你是我情欲最炽盛的客人,

你将显现为所有情人的珍珠,

用我遗骸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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