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心路十三年(3)
** 彭雪太 **
第三篇：戈壁情怀
在渭河南岸石嘴头新兵连过完五.一国际劳动节，新兵训练结束，都要分配到基层连队去。我随着部队战友分配到一营。当时，8318部队一营在酒泉20基地施工；三营在陕西汉中“支左”；二营和四营在太白县秦岭深处的5918工程“深挖洞”。
五月初，我们从宝鸡登上西去的列车。列车是货运铁皮车厢，运兵的时候被称为“闷罐车”。车厢里铺垫草席就是床，放个铁桶就是卫生间；车厢中间两边有铁门，有四个小铁窗；一节车厢驻两个班。
列车从宝鸡启程，经过宝鸡、天水、兰州、武威、张掖，在狭长的河西走廊奔驰，到达换乘站清水车站时，出现非常紧张的一幕：到达清水车站是夕阳西下时分，白天行车一天，大家都被大小便憋得受不了啦。一下车，不分男女厕所，蜂拥而上，女厕所里的女士被吓得哇哇大叫，赶紧往外跑,但是，没有人骂我们“流氓”，女士们都理解“军情”紧急。
在清水兵站吃过晚饭，换过火车头，傍晚出发。经过“闷罐车”往北运行一夜，在太阳从戈壁滩的地平线升起的早晨，就把我们拉进了目的地——20基地。
在戈壁滩留下的唯一纪念照片（取自老照片）
当天，老天爷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刮起了沙尘暴。
天亮后，列车进入戈壁滩20基地范围，我们就看到戈壁滩上的军人都戴着防护面具，我还以为每天都要戴着它才能生存。下了火车，点名分配，我被分配到一营三连。背上背包到达连队驻地时，我们的军帽里、颈项里、胶鞋里、背包里每一个能钻进去的地方，都飞进了戈壁滩的砂子。我又以为一年365天，天天如此。
说心里话，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心中难免还是有点胆怯。不过，在我心里是下定了决心：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因为我们是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洗礼和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新时代青年，又经过新兵连的严格训练和政治思想教育！
结果，我们在戈壁滩战斗的两年里，并不是天天如我们第一天遇到的那种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要戴防护面具的日子。就如同现在经常从电视中看到的一样，每年总有那么几次砂尘瀑恶劣气候外，余下的300多天还是很正常的日子。春天风和日丽，万物复生，夏天干旱少雨，炎炎烈日，秋天蓝天白云，瓜果飘香，冬天寒风凛冽，冰天雪地。
到达3连驻地，不管有多少沙子灌进了背包和衣服里，把背包放在地上，人坐在背包上，等待连首长点名分班。我被分配在3连4排16班。班长是陈书志，排长是张玉仓，连长是侯志德（没多久是朱守田），指导员是郭志学。
16班是个木工班。我在班里就想学点木工技术，开始不晓得什么原因，班长就是没有给我安排技术活，也没有给我配个老兵师傅，更没有给我配发木工的工具。我就是给老兵师傅当帮手，自己还利用废旧材料做了一个木箱子和一把粽毛刷子（还在使用），用导弹皮做了一个书架。后来我才知道，16班是个先进班，连队党支部是把我作为干部苗子放在16班，在陈书志班长的带领下励炼砺炼。
我在16班也算是一名好战士。和我结成“一帮一、一对红”的是1965年入伍的河南籍老兵牛三牛（69年复员），三牛老同志经常和我谈心，对我的帮助很大。1969年新兵入伍后，我和合川籍战友文邦成结成“一帮一、一对红”；文帮成入伍时只有17岁，文化水平不高，帅气的小伙儿，非常腼腆，学习开会、讨论发言时小伙子都不好意思开口。经过多次谈心和启发，他的进步很快。
在16班，我在四个方面干得很积极：一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和宣传毛泽东思想。在69年新兵到连队以前的时间里，我几乎每次饭前都要读3-5分钟的报纸，宣传时事新闻，至于大家都听进去了没有，我就不得而知。
向全军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李慎庭学习，正是我们到达3连后最活跃的气氛。李慎庭是河南人，文化水平不高。我清楚的记得，他去北京参加全军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回到连队，从军用卡车上走下来，胸前拿着毛主席亲切接见他的照片，受到全连指战员的热烈欢迎。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是3连的光荣和骄傲。他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做毛主席的好战士，真心实意做好人好事，表现出他对毛主席、对共产党的无限忠诚。从北京回到连队，他就提升为排长了。
那两年，连队党支部还组织学习了门合同志为保护27名工人兄弟扑向防雹火箭英勇献身的英雄事迹；学习了金训华为抢救国家财产跳入激流而牺牲的知青英雄事迹；学习了刘英俊拦惊马救儿童壮烈牺牲的伟大精神。他们的精神和事迹教育、鼓舞着我，深刻地影响着我的人生。
无论是班里排里组织学习，我都会积极发言，联系实际。记得有一次，是排里组织学习，让我做一次讲用（谈体会），我作好准备参加讲用，体会讲完了，我说了一句：总算完成任务了。听我说了这句话，首长们并不高兴。说我把学习毛主席著作当作 “任务”不正确。我学习是积极认真的，“讲用”我就不想干。从此以后一直到1975年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时的很多年里，再没有安排我参加任何“讲用”活动。
二是大小劳动积极主动。积极主动搞大小劳动是争当五好战士的重要条件，到吹事班帮忙，早起床抢先给全班人员打好洗脸水，并倒在每个人的脸盆里；冬天里很早就起床，到厕所去积肥，春天来了好种瓜种菜。戈壁滩的寒冬零下40多度，大小便屙到茅坑里，就冻成冰丘，锄头和圆锹是挖不动的，只能用钢扦哐当哐当击打冻得象铁板一样的粪便，然后拉到班里的储粪池。大小劳动积极主动，任劳任怨，不可以发牢骚讲怪话，如果发牢骚讲怪话，一定评不上“五好战士”。
三是在施工中不怕苦和累。我们这支部队特别能吃苦，吃苦在前，从不享受。一项工程完工了，交付使用；房子建好了，交给别人住。我们却要换一个地方去开张新的工程。在戈壁滩的日子里，斗严寒，战风沙，一次在温度零下的寒夜搅拌混凝土，我干的是搬运水泥，披着浑身灰尘，顶着刺骨寒风，八小时完成了搬运100多袋水泥的任务。还有一次，在浇筑代号为“138”大坑混凝土时，用小架子车运送混凝土浆，由于任务艰巨繁重，我竟然体力不支，累得晕倒在地，醒来后不休息，坚持不下“火线”，继续推车。
那时候，部队风气好，官兵干劲足，几乎每天都是劳动竞赛。一列列火车呼啸而至，水泥、砂子、石头、煤炭等建筑器材和生活物资，全靠我们指战员卸运。卸水泥，我的个子不算小，每次都是肩上扛一袋手臂挟一袋；一车皮煤炭卸下来，一个个战士都成了黑炭人，只看见两只白色的眼圈子在转动。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干着那样繁重的体力劳动，每个月只拿12元钱的津贴费。在那个“斗私批修”，提倡奉献的年代，我从不叫苦叫累，任劳任怨，努力完成任务，争当“五好战士”。
四是苦练军事技术，提高杀敌本领。连队在戈壁滩施工，每年冬季有集中军训时间。投弹、射击、夜间寻找标地物，都是下到老连队后进行的。投掷手榴弹，我的臂力用得不好，总是达不到及格。一次实弹考核，我竟然只投了10多米远，领队的副连长说我“个子白大了”。我只好刻苦练习投弹，第三次考核终于达到及格标准。实弹射击我的成绩是优秀；个体军事素质也是很好的；夜间训练寻找标地物，非常辛苦，光能跑还不行，还必须把握方位，搞错了方位，不仅受累不讨好，前功尽弃，还有被“敌人”消灭的危险。
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你努力了，组织和首长是不会埋没你的。在三连首长和党支部的教育帮助下，我的进步很快。1968年加入共青团组织；1969年8月10日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正式新党员。我的第一入党介绍人是陈书志班长，第二介绍人是张玉仓排长。1969年党的“九大”以后，吸收新党员取消“预备期”。入党那天我写下一篇深刻的心得体会（见图）。
当年的心得笔记（作者自拍）
从1968年起我连续四年被评为“五好战士”。1969年我担任16班副班长，1970年我担任12班长，1971年担任三排副排长。1971年连队党支部选举，我被选为连队党支部委员，当时叫“战士支委”。有意思的是我这个“支部委员”从部队到地方，一直干到2005年（转业到地方中断过两年）即将退休前。
1969年，我参加部队选拔空军飞行员，经过严格的体检，我的身体健康，体检结论是甲等。我入伍时是丙等，在部队经过锻炼，身体素质提高了。体检合格，但政审没有通过，把我刷下来了。部队派人到家乡调查，说我女朋友的父亲是“三青团员”，政治上不合格。当不了飞行员，我无所谓，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思想情绪和工作。这次“选飞”，3连被航校录取的有桃源兵彭桂林；安乡兵侯若平和胡祖安。现在我们还是经常相互联系的老战友。
千古戈壁滩，是我们入伍后“英勇战斗”的第一个战场。在戈壁滩战斗的岁月里，还有几件事情永不忘怀：
一是庆祝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1969年4月24日，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闭幕。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报了这一重大消息。在人烟稀少的茫茫戈壁滩上，我们军营也沸腾了。指战员们走出营房，在戈壁滩上游行，群情振奋，高呼口号：热烈庆祝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闭幕！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时间过去了50多年，我们在戈壁滩的黑夜里，走出营房游行，高呼口号庆“九大”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虽然在人迹稀少的戈壁滩，但我们的庆祝活动也融入到了全国人民共同欢庆的行列。后来，“九大”路线被人为的否定了。但是，在我的心里，“九大”是我党历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会议，“九大”政治报告肯定了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正确的，肯定了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是正确的，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新贡献。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重要意义如何？“九大”路线正确与否，长期经受着人类历史和实践的反复检验。
二是连队履行“生产队”的历史任务。解放军是战斗队、工作队、生产队。我们部队在戈壁滩上，除了主业是国防施工外，也是生产队。据前辈们介绍，1958年20基地开建的岁月，环境恶劣，交通不便，飞砂走石，草木不生。生活用水很难保障，滴水贵于油，一脸盆水，早晨用来洗脸，还要放到晚上洗脚。可见，万事开头难，前辈们创业难上加难，吃尽了苦中苦。
我们到基地的时候，生活用水是非常好了，全是清洁优质的地下水。戈壁滩的地下水，在20米以下，取之不完，用之不竭。戈壁滩的地，表层是砂石，二层是板结土，第三层才是可以种植庄稼的砂土。我们除了完成繁重的施工任务，就利用休息时间翻地种菜，种哈密瓜。种的西胡芦长得特别好，结得特别多；1969年夏季，种的哈密瓜熟了，当我们人生第一次吃到自己种的哈密瓜时，那心里直觉得特别的甜蜜。几十年后，看到市场上卖哈密瓜时，就是价格再贵，也要买两个回家。这也是一种戈壁滩的哈密瓜情结吧。
离20基地不远的额济纳旗附近，有内陆河流，有绿地，有成片的胡杨林，还生长着非常丰富的名贵中药材——甘草。挖甘草，是我们部队找副业的最好项目，是连队增加收入改善生活的最好来源。一个连队一年要挖几千上万斤甘草，用火车皮拉到内地出售，那时物价平稳，甘草不到两角钱一斤。挖甘草不破坏植被和环境，因为今年挖了明年又会生长。真的是：当年挖不尽，来年春又生。在戈壁滩，我们连队派出一个班养过羊，羊不好养；种过粮食，粮食没收成。大概都是气候环境影响，技术不过关的缘故吧。
连队生产需要肥料。我们除了部队指战员吃喝拉撒自己生产的有机肥外，还要到戈壁滩有水、有胡杨林、有游牧民放牧的地方去捡羊屎。捡羊粪各排各班都组织干过，我和16班几个战士也去捡羊粪，没有迷失方向，收获不小，顺利回营。但有一个星期日，连队有10余名战士去捡羊屎，结果在胡杨林里迷失掉方位，找不着北了，大家又饿又渴又累，如果被困在胡杨林里出不来，时间长了是有生命危险的。天黑还不见归队，连、营首长可是急坏了。组织好多干部战士带着食品和水去寻找，晚上10点多钟终于找到了，避免了一次重大事故的发生，没有影响3连“四好连队”的评定。
三是在戈壁滩连队生活有保障。我们在戈壁滩生活必需品是总后勤部负责供应，连队的伙食费是一类标准。基本上每天有猪肉吃，馒头、大米饭每天都要有，也配置有东北高粱米，玉米面；最难吃的是“高粱米饭”和玉米面加工的“钢丝面条”；逢年过节供应丰富，鱼肉鸡鸭样样有；每逢过节，油炸花生米一个班分多半面盆；还吃过几次“天津小粘米”，特别香软滑口，令人终身难忘。离开戈壁滩以后至今，再也没有吃到过“天津小粘米”。据说已经没有这个优质水稻品种了。吃包子，包饺子，吃“捞面条”，是改善连队生活的主要食谱，周周都会有。吃“捞面条”都是用桶装，一个班一桶。战士们总结出“三快一慢”的方法，即“起步动作要快，拿勺子动作要快，勺子下桶要快，捞面条起来时要慢”。
千古戈壁滩，世纪航天城；奏响东方红，毛爷时代人。戈壁情怀，眷念也是情怀吧。我眷念戈壁滩飞沙走石；眷念那里的胡杨林；眷念我们付出的年华青春；眷念我们曾经建设过的航天城。
2021年5月，我和爱人的大西北之旅，在嘉峪关旅行时，跟旅行社打听是否有去“东风航天城”的旅行线路，结果嘉峪关就是没有找到这样的旅行社，未能了却我“千里去寻故地”的心愿，留下一点遗憾。
1969年11月4日，我和参加1970年度接兵的几位连队骨干提前离开戈壁滩,赶赴宝鸡集中培训。当时在九大“党章”的扉页上写下的离别纪念（见图片）。
九大党章扉页上的纪念词（作者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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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