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恬月朗，家姐微信，微来孩提孙女一抹靓媚，天真烂漫好容仪，楚楚衣裳无不宜。看着看着，眼前映现南疆自卫反击战开赴前夜老孙泪别新生儿的高光一幕。
南疆自卫反击战前，我从军宣传处调任连队政治指导员，老孙是我连所在团政治处正连职干事。连队接到参战命令后，老孙跟着团政治处主任来做战前动员，由此相识相知。我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文学学士，老孙是陆军步兵学院毕业的科班军人，老孙说我是文中虎，我叫老孙是孙大圣。军令一申，共赴沙场。
南疆自卫反击战打响后，我与老孙的见面就少了。一次战斗间隙，我去团部领受任务，顺便去看老孙。见到他时，他正站在夕阳迷濛的针叶松下，炮战刚刚停止，炮火扬起的红尘在浓绿的枝叶上留下淡淡的褐迹，像他的脸色，草绿的平静中微漾湿红的情思。老孙正在看一张照片，宽大的手托住照片的背面，正面的裸体婴儿整个注入他那双比绿叶还亮的眼睛。
“嗨嗨，再看就拔不出来了。”我拍了一下老孙的肩膀。老孙刚执行任务回来，途中与敌人特工遭遇，左肩被子弹擦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大圣命大福大造化大，子弹炮弹奈何我。”老孙肩膀一动，把照片朝向我：“儿子的照片，下午收到的。”我看着照片，“听说你和儿子很传奇呀。”“没错。”老孙抚摸照片，“儿子过百日了，只在出生时见过他一面。”
我盯着老孙，听他讲下去。
“你知道，部队是凌晨奉命向战区开进的。那段时间我正休假，准备迎接孩子出生。那天下午，老婆说日子到了，我就租车送她去医院，安置好以后回家吃晚饭。一想到要做父亲了，饭菜都觉得格外香。我直琢磨，我的孩子肯定又壮又亮。我这标准的男子汉形体就不用说了，我老婆你没见过吧，我没有你的文采，不会形容，这么说吧，结婚前追她的人足有一个加强班。父母基因优秀，孩子自然不同凡响。我越想越高兴，准备去商店给老婆买些营养品。刚下楼，传达室的老张送来一封加急电报，电文就两个字，速归。我一看就明白，部队要开进了。”
“够寸的，大圣。”我的插话有点不合时宜。
“当时我脑袋就大了，一会儿想部队怎么这时候出发，一会儿又想，老婆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时候生。我把电报塞进衣兜，跑进商店买了一大包营养品，直奔医院。老婆一见我，就扬起苍白的脸，兴奋而无力地告诉我生了个儿子，一个小兵。我把营养品往床头橱上一放，顾不上给老婆说话，对旁边的女护士说，我要看看孩子。女护士说，你知道孩子什么时候生的吗，老婆说，八点三十分。女护士接着说，新生儿要过二十四小时才能看呢。老婆又说，他是想当父亲想傻了。
胡扯。我的声音陡然升，老婆怔怔地看着我，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想纠正一下，女护士已经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出门外。我连忙赔不是，对不起，护士同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孩子一眼。女护士说，二十四小时以后再来看吧，我干了十几年护士，还没见过你这样心急的。我一听，急得都要掉泪了，护士同志，你当然没见过我这样心急的，孩子刚生下来，父亲就要上战场了。
你说什么，你要上战场了。这回轮到女护士怔怔地看着我。我说，是的，我刚接到加急电报，要我马上归队，二十四小时后，我就在向战区开进的途中了。我把电报掏出来给女护士，你看吧，这一去，生死未卜，死了也就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军人为国献身也值了，只是孩子生下来没见上一面有点遗憾。没生下来见不着，算我们父子没缘，既然生下来了，你就让我看一眼吧。
女护士仍然怔怔地看着我，我正想再向她求情，她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种晶莹，很坚定地对我说，来吧。我跟着女护士走进婴儿室，直奔最先看到的一个婴儿。女护士拦住我，别乱跑，这个才是你的。我的眼光像探照灯一样，刷地一下全部聚光在女护士指向的一个婴儿身上。”
“是不同凡响吧。” 我打断老孙的讲述。
“真是不同凡响。”老孙摆摆手说，“一看孩子，直感到满身的血往脑袋上冲。这是我的儿子吗，也太难看了吧。潮红的小胳膊腿一抽一抽地，像个光屁股毛毛虫，巴掌大的小脸更难看了，一道一道的皱纹，两只眼睛还没睁开，我看着直发毛，心里说这是我的儿子吗。女护士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释说，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样，如果二十四小时以后你再来看，绝对是个英俊漂亮的小兵。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波澜，对女护士说，谢谢你，护士同志，让我了却了遗憾。女护士看着我，突然说，你不给孩子起个名字吗。是啊，女护士的话提醒了我，是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以后写信也好称呼。取啥名呢，我当时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个好词也想不起来。女护士见我着急，说道，我能给你提个建议吗。我说当然可以，你说吧。女护士说，姓随父，名取一个单字，凯，凯歌的凯，凯旋的凯，大名孙凯，小名凯凯，孩子盼望父亲战场奏凯，盼望父亲胜利凯旋。这也是我这个护士对你、对所有参战军人的祝愿。你觉得可以吗。我感激地看着女护士，连连说可以可以，凯，孙凯，凯凯。我向女护士敬礼告别，她的眼睛已经湿润。”
老孙讲完了，战斗间歇的山峦静悄悄。
“你爱人不知道吧。”我问。“没敢告诉她，怕她一紧张没了奶水。现在当然知道了，你看，这是她和凯凯的合影。”老孙又拿出一张照片。我仔细地看着照片，老孙的爱人喜盈盈地抱着孩子，没错，一个英俊漂亮的小兵。“还可以吧。”老孙像是发问，又像是首肯，眼里掠过一丝与战场气氛不同的温煦。我看着老孙，看到战火燃焦的土地上升腾一阙华彩。
老孙拿出一张纸给我，“我随便诌了几句，想寄给老婆和凯凯，你是秀才，帮我看看。”我接过纸张，一首诗，五言四句，我低声诵读：君既嫁军人，应知军人志。来日再相聚，凯凯最知情。
回到阵地的猫耳洞，脑海里有一股不歇的涌动，我拿起笔，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情之戚戚，心之凯凯。凯风自南，吹彼棘薪。选择了军营就是选择了献身，没有牺牲还要什么军人。
光阴荏苒，南疆巍然。如今老孙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军事学院毕业的孙凯，现在是集团军装甲步兵连连长。远逝的是战争硝烟，绽放的是凯凯之花。老孙，我们，千千万万为祖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军人，那种总是让人泪容的血性，那种总是让人难忘的情怀，那种总是让人激荡的魂魄，那种总是让人敬仰的精神，传给了孙凯，传给了后人，你追我赶，绵绵不断，谱写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绣帙锦篇。
风恬月朗，咀味家姐微来孩提孙女天真烂漫好容仪，惟愿天下凯凯，生生凯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