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打倒“四人帮”,神州上下一片欢腾,全国人民都在庆祝大快人心事。不久,1976年11月,杨春霞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了“学习班”,组织上要隔离审查她。社会上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也就在这个时候甚嚣尘上,一下子兴起来了,到处都在流传。
有人戴有色眼镜审视杨春霞,大有不挖出她与“四人帮”之间如何勾结的材料,绝不收兵的架势。杨春霞成了政治运动不分青红皂白的牺牲品。后来在所谓的反省中,她也想开了——谁叫她自己当初那么红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些老生常谈的道理,她应该早就明白了呀。那些不知究里的局外人,对她作出种种假设和推测,好象也就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了。如果说,人们铺天盖地谩骂些难以入耳的脏话,甚至将唾沫当面吐到她脸上,杨春霞尚能承受的话,那么眼看着无辜牵连到正上小学的宝贝儿子及耿直的丈夫,则使杨春霞忍无可忍欲罢不能了。
“那三年,精神被折磨得差点到了崩溃边缘。”她对此记忆犹新,难以释怀。
丈夫带儿子在街边小吃摊上买早点,就有认识他的人阴阳怪气地哼唱道:“这个女人不寻常……”丈夫心中有数听得出来,这分明是指桑骂槐,拐着弯恶意诅咒自己的爱妻;年幼的小儿子日子也不好过,在学校里经常被不懂事的同学欺辱道:“你神气什么?你妈杨春霞她和王洪文……”
孩子纯净的心灵蒙上一层驱之不散的阴影,当母亲的杨春霞惟一能做到的是,只有把他紧紧搂抱在怀里,用流不尽的泪水来化解委屈、舒缓心中郁闷,期冀能早日洗刷不白之冤。
“我从未单独见过王洪文,与他说过一句话,更没被他召见过。他妈的,全是无中生有的捏造!”谈起这档事,杨春霞在平静中仍然对当年别有用心人的无端伤害,表示切齿痛恨。由唱“国粹”的文雅口中崩出“国骂”,我十分理解她此时此刻之忿懑,那也是一种痛快淋漓的情绪渲泄。
我们的交谈相当融洽,并不因初次相见而显得些许生分,所以,我也就毫无顾忌地求证道:“当时都传疯了,说您爱人是扮演叛徒温其久的演员,这是真的吗?”
“不是不是”,杨春霞一口否决,“我丈夫林鑫涛是剧团里的琴师。”
喝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她继续聊起被我打断的话题。
“其实,每一次接见,都是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大场面。记得在一次演出结束后,我们演职人员谢了幕,在台上站成数排,包括王洪文在内的当时中央领导从右侧走上台来,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他们只与前排的主要演员从右到左 一个个握手致意。王洪文是党的副主席,在这种场合并不多言语。轮到我,也习以为常礼节性地握个手、过下场,最后顶多合个影照个相什么的就算完事大吉。就这么点事儿,传到社会上怎么竟成了我与他……”
话说到这儿,杨春霞戛然而止,无奈地摇摇头,苦涩中凄然一笑:“人言可畏呵”。
无限期的审查甄别终于熬到尽头,党的“不冤枉一个好人”的政策也落实到了她头上,不但还了她清白,还被调至中国京剧院一团。遗憾的却是做了一点保留——暂不准在舞台上出场。有心的观众还是从北京电视屏幕上再次看到复出后的杨春霞,她不再是《杜鹃山》中的党代表柯湘,而是《凤还巢》中的程雪娥。“这出《凤还巢》戏是1976年初摄制的,专门为病中的毛主席观赏而录的相。那时的说法叫‘内片’,可是当时我们一点都不知情,搞得神秘兮兮。也还好,不知不为过嘛。否则,在那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非常时期,误念一句台词也可能就犯下政治大错,被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直到79年底,我才在北京人民剧场正式出山亮相,演的是《望江亭》中的谭记儿一角。掌声和着叫好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不断地响起,演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闭幕后,李先念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陆续上台与演员握手合影留念。说句实在话,我心里忐忑不安,有些神经质地害怕了,真的。”
我由衷地发出会心的微笑,杨春霞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跟着而笑。她笑得是那么开怀,爽朗的笑声在不大的房间里萦绕回荡许久。仿佛在这种无拘束的状态下,我才敢凝神注视近在咫尺的杨春霞女士。她穿着海篮色高领羊毛衫,那风韵犹存似不减当年丰采的形象魅力,依旧在她身上散发。多少心酸往事,都付笑谈中。在告别时,我诚挚地祝愿她能永葆焕发出的艺术青春,为全国厚爱她的亿万观众,带来更多的美的享受。
十六年弹指一挥间。这次难忘的采访也使我更加关注她的行踪。前不久,我还在央视《同一首歌》和“心连心”艺术团走访红色革命老区的慰问演出,以及商业庆典活动中,看见她熟悉的身影,听到她底色宏亮的唱腔。掐指算来,当年的“柯湘”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妪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无情的岁月真是冷酷不敌,难以抗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