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进藏那年,西藏只有3公里的公路,是从布达拉宫到罗布林卡,一辆英国人送的轿车,供佛爷往来于两处“试驾”之用。
1951年18军进军西藏,是一路修着康藏公路(即川藏公路)进去的,康藏公路是连通内地与西藏的生命线。但是这条公路,大雪封山道路即告中断,每年只有几个月的通车时间,而且康藏线沿途的地质灾害太多,泥石流、雪崩频发,靠一条公路线无法保障进藏部队的后勤供应。
1953年拉萨驻军粮食奇缺,康藏公路中断,只好从青海组织了一万七千峰骆驼,历尽艰辛把155万斤粮食运了进去,但往返一次需要半年,且人员伤亡严重,牲畜损失惊人。当年康藏方向主要靠牦牛运输,青藏方向的驮运主力则是骆驼,一踏上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以耐力持久和驮载量大著称的骆驼,就遇到了厄运,高原空气稀薄,有草的地方,草长的都很短,不及一寸,骆驼习惯吃高草,总吃不上料纷纷饿毙,黄河源一带还有一种醉马草,牛马吃了如醉似癫,骆驼吃了直接倒毙,一路下来,仅骆驼就倒下了7000多峰,新疆方向给进藏先遣连运给养的骆驼伤亡更大,而当时全国的骆驼不过20万峰左右,主要在内蒙和新疆,这样的消耗,几年就要把骆驼用绝迹了。
踏勘、修建青藏公路迫在眉睫,再艰难也必须修这条路,当时形容康藏公路就像人的五指,青藏公路则像人的手背,康藏线要穿越横断山脉,高山河谷密布,而青藏线虽然海拔高,但地面相对高差较小,山势起伏平缓,全年通车时间也有占优势的一面。当年,带头探路的就是被称为“青藏公路之父”的慕生忠,慕生忠是陕北红军出身,身上战伤27处,55年授衔少将,1951年任青海独立支队政委,曾与支队长范明一起,率队从青海出发,和18军在拉萨会师。
面对被称为生命禁区的青藏高原,慕生忠向彭总郑重请战,他以自己的亲眼所见,历数修建青藏公路的可行性,从朝鲜归国不久的彭总,深知这条路对西藏意味着什么,报请中央批准后,大笔一挥,在有限的经费上对老部下网开一面,再经慕生忠多方求援、筹措,1954年5月,青藏公路正式破土动工,这时慕生忠的手里,只有24个干部,西北军区的10名工兵,1300名驼工,1个连经纬仪都没有的独眼工程师,一辆吉普车,10辆卡车,加上慕生忠自己,总共才1336人。
慕生忠身上不离酒瓶子,脾气暴躁,动辄举起手里的马鞭子打人,可是偏偏所有人都服他。慕生忠办事极有胆识和魄力,他不懂修路,但他懂人,懂大自然的法则。
他招来的,都是别人看着不起眼,但对修路真正有大用的人才,工程师邓郁清是公路专家,马步芳统治时期主持青海修路,一只眼睛被碎石崩了,对青海一带的地质情况非常有研究。修到危险路段,架好的桥要试车,慕生忠把邓郁清从车上推下去自己坐上,说我这样的土八路多的是,死了上级还会派一个来,但这里不能没有你。带队的干部里不少是起义投诚人员,都是他点名要来的,皆有可用之处。修路的主力是驼工,开始都不愿意干,拉完骆驼就想回家,慕生忠还就有本事把这些人都留了下来,筑路工具就是锹、镐、锤、钎四大件,十八磅的大铁锤一次抡八十下,慕生忠自己先来。他豪爽大气又实事求是,不搞竞赛,不搞会战,生活上对驼工尤其细心,青藏线竣工后,这批驼工把家都搬来了,就在青藏公路沿线过日子。
凭着多次从青海进藏的经验,他慧眼独具,三江源一处河流是否会在冰融期淹没道路没把握,他折棵树看年轮,准确判断历年水位的位置,他还派人从兰新铁路线上的敦煌修一条路到格尔木,这条路比从兰州过来要近一半路程,中间必须穿越柴达木的盐湖,当时的教科书上规定土质含盐7%就不能修路,慕生忠不信教条,说7%不行,70%行不行?谁也没试过,怎么轻易下结论?他派一个叫齐天然的负责修这条线,齐天然也是胆子大,脾气爆,但能力相当强,临走前两人各喝了一瓶酒,他说你要敢干,我支持你,这条路也是你的人生路,齐天然是原国民党军投诚人员,能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当即立下军令状。慕生忠把公路修到拉萨,齐天然不负重托,把这条重要支线也修到了格尔木,其中一段就是独创的察尔罕万丈盐桥。以后在柴达木的的机场和铁路都建在盐湖上,知识分子们说,慕生忠将军懂辩证法。
青藏线上的地名,很多都是慕生忠亲自起的,像格尔木、不冻泉,五道梁、沱沱河等等,那时的格尔木是一片荒原,墓生忠对后队说:跟着我走,我的帐篷扎在哪里,哪里就是格尔木。他在铁锨把上刻着五个大字:慕生忠之墓。他叮嘱部下,在这条青藏线上,我死在哪里,就把自己葬在哪里。
路终于修过了唐古拉山,下到黑河(那曲),1951年独立支队进藏路过这里,当时黑河还没解放,政委慕生忠派一个叫卫志一的干部在前开路,卫志一参加红军前是关中刀客出身,胆量超群,他让战士在山上多扎帐篷,点火造饭,把动静弄得的大大的,然后在前腰带插了三把枪,一个人下山走到藏军和英国领事面前,看都不看英国人一眼,对藏军代本就一句话:“解放军已经包围了这里,我不希望同胞之间用武器说话!”藏军列队出迎,支队穿街而过,慕生忠手下尽是这样的硬茬子。
要经可可西里、唐古拉山这样的生命禁区开出一条天路并守护好,没有慕生忠这种狠劲真不行。青藏线在当时虽然和川藏线都是沙土路,但意义重大,西藏和内地之间终于有了两条路,驻藏部队的供给难题得到根本性扭转,之后,进藏物资的绝大部分都经青藏线运入,青藏公路建成通车只用了7个月零4天,堪称公路史上的奇迹,慕生忠厥功至伟。
青藏线修路艰难,公路两侧曾经发生过长期的激烈战斗。
1959年西藏平叛开始后,青藏公路两侧是平叛重点区域,随着叛匪大量涌入,从甘南调来的步兵11师和朝鲜战场刚回国的54军134师,沿青藏公路开进并投入战斗,蒙骑13、14团、军区骑兵2团等骑兵主力集中用于这个方向,也是轰炸航空兵进行空地协同的重点空域,平叛部队在纳木错、麦地卡、2号地区(青藏交界唐古拉山)组织了几次战役,以确保公路线的安全。
叛匪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甘青南一带窜至这一地区的安多叛匪,他们机动性强,战术灵活,极力引诱解放军进入无人区,因和11师交过手,与解放军作战有一定的经验,得到美国空投武器支援后,敢于构筑工事与解放军对抗。平叛步兵当时只能携带数日份的干粮,步枪手携弹100发,战斗打的相当艰苦,许多著名的平叛战斗英雄都出在这个区域,如54军的副排长胡汉钊,枪法非常准确,连续毙敌多名,肉搏中被叛匪投石击中头部牺牲;藏族班长赤来,身负重伤仍用冲锋枪封住洞口,喊话招降了十几名叛匪;还有11师的机枪手田都来,在全班伤亡殆尽的情况下,毫不畏惧迎刃而上,与七八名叛匪肉搏,左躲右闪顽强周旋,以枪托击倒多个叛匪,被援兵救起时身被12处刀伤,被砍成了血人,部队一直保留着以他名字命名的建制班。
慕生忠当过西藏的后勤部长,59年平叛时,他惦念着跟他修路的这些老部下和护路工人,向军区要了一大批枪,仅轻机枪就200挺,养路工每10个人就有一挺,穆政委告诉大家:咱们有匪就打,无匪养路。平叛时公路道班人人带枪,后来都派上了用场。
西藏平叛时,叛乱分子虽然裹挟了不少群众,但渴望翻身的农奴也在不断觉醒,18军的王贵老人有一个藏族朋友,叫大罗布,娶了个农奴老婆,夫妻二人一贫如洗,住在石头底下,解放军来了以后,大罗布参加了工作,住上了房子,大罗布说,以前我们睡在石头下面,是牲畜,现在我们也算是人了。当时在陕西咸阳有一个西藏民族学院,招收的都是农奴的后代,大罗布是积极分子,被保送去学习,但头人不许他走,因为大罗布欠头人100多块大洋,那时西藏的民主改革还未开始,还是农奴制社会,大罗布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就向王贵求助,王贵拿出自己的工资积蓄,帮他还给头人,让大罗布如愿地入了学。全面平叛开始后,咸阳学院的3000藏族学员情绪高涨,纷纷要求回家参加民主改革,其中表现好的500名学员直接参了军,这是当年平叛部队中藏族战士的一个重要来源。大罗布参军到了11师,他身高体壮,待人真诚,行军互助时,一个人扛两挺机枪,两副背包,仍然健步如飞。在2号地区打到尾声,攻击叛匪的核心阵地时,连队被机枪火力压的冲不上去,大罗布一看叛匪阵地后面有块两层楼高的悬崖,他向连长建议,绕到上面去打,连长就让他带两个战士迂回过去,他们爬到悬崖上,战士举枪就要打,大罗布不让,说这样会惊动了叛匪,他自己突然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正好骑在叛匪的身上,拽过机枪就扔到山下去了,旁边一个大胖子狠狠地揪住他,两个人摔打在一起,叛匪火力出现间歇,连队一下就冲上来了,大胖子还是个叛匪头目,这场战斗,大罗布立了二等功。
王贵和大罗布是至交好友,两家一直保持着联系,大罗布的孩子经常到北京来探望。多少年后,大罗布的孩子经常念叨:可不能忘啊,解放军不来,我们现在仍然是农奴。
当年,就是靠川藏和青藏这两条砂土路面的公路,所有作战物资要经2000多公里的距离前送。西藏平叛时,美国曾判断,山高路险,补给困难,解放军打不了仗,要打也是打败仗。实际上,解放军入藏平叛的就是11师,130师,134师,加上驻藏的原18军几个团,总共不到5万人,经过3年多时间艰苦战斗,胜利平叛。发挥关键作用的,就是慕生忠那1336人修建的青藏公路。平叛期间,解放军确保了青藏公路的畅通,运输车辆满负荷运转,有力地保障了平叛部队的后勤供给,顺便说一句后来参加对印反击战的基本也是这些部队。青藏线自驾游,有不夜宿五道梁等地的说法,因为经常堵车招致驴友们不满。实际上,当年堵车要厉害得多,有的军车一堵就是几个星期,五道梁、不冻泉、唐古拉山口这些高寒缺氧站口,汽车兵们只能堵在哪里就睡在哪里,叛匪出现摸枪就干,一路上要经历无数的战斗。
现在,青藏公路每到旅游旺季车排长龙,游人如织,后人在享受她的壮美畅达之时,首先应当缅怀这条军功路上的奉献者,供神拜山之前,先凭吊一下修筑青藏、川藏的“两路精神”,那是解放军创造的一笔巨大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