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母
——彭炳球和周绍云
我的外祖父彭炳球，1924年7月2日出生，江西萍乡芦溪江霞人，中共党员，1948年湖南大学经济系毕业，获法学学士学位，经济师职称，精通英语、法语、俄语三门外语，1998年11月10日去世。外祖母周绍云，1922年12月2日出生，江西萍乡芦溪女子职业学校毕业，传统家庭妇女，1996年3月20日去世。
外祖父出生于书香门第革命家庭，自小缺少父母关爱身世凄苦，3岁时他父亲彭树群烈士(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先后担任北京东城区委书记、北大党支部书记、全国总工会组织部长)被奉系军阀杀害在北京天桥，6岁时他母亲肖而敏女士(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思念成疾撒手人寰，12岁时他祖父彭汝颜先生(也就是我的外高祖父，清末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中国同盟会会员，任民国政府江西省议会议员、萍乡县分部部长)因国恨家仇悲愤交加吐血而亡。
外祖父在他祖母周考英女士(也就是我的外高祖母)含辛茹苦抚养教育下，发奋读书，自立自强，1948年湖南大学经济系毕业。解放后，积极参加家乡建设，先后担任江西省萍乡县工商科副科长、煤管会主任委员等职务，以毕生所学和才华智慧竭心尽力报效家乡。1954年，他奉调只身赴萍乡县上珠岭筹建萍乡钢铁厂，经过三年艰苦奋战，终于1957年7月1日23:30流出第一炉铁水，结束江西只有土法炼铁的历史。1962年，他调任市商业局业务指导科科长;1972年，根据组织安排，积极组织城镇工矿区建立蔬菜生产基地，解决城镇居民、职工吃菜需要;1979年，他调任市百货公司业务科长和市场预测、职工教育、企业整顿办公室主任等职。无论在任何岗位，外祖父都是兢兢业业工作，多次被评为市、局先进工作者。
外祖母周绍云，7岁作为童养媳来到彭家，与外祖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养育了6个儿女，自小就教育子女秉承革命家风，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危急相济善恶相正，隆师教子守分奉公。外祖父母对儿孙非常疼爱，只要晚辈们有困难、有需要，都是尽心竭力帮扶。即使命运不济、生活艰难，他们还是像老母鸡一样，竭尽全力想护自己儿孙周全。
1975年，我3岁多，因车祸右脚踝关节受伤，父母因工作繁忙无力照顾我，将我送到萍乡江霞治疗休养。那时候，“文革”中因家庭成分影响被抄家的外祖父“停职检查”平反后调往高坑镇蔬菜商店，外祖母则被遣送回原籍江霞老家劳动改造，祖屋不允许居住，她只能租住在祠堂一个小小的耳房里，生活十分困难。50多岁瘦瘦小小的外祖母，既要独自操持家务、挑水挑肥去小菜园种菜，还要参加田间劳动，家里家外忙个不停，每天累得精疲力尽，但仍然对我精心呵护、照顾有加，直至身体痊愈。外祖母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她自幼接受文化熏陶，略懂一些医术，家里时常会准备些草药或者药膏，邻居们遇到头疼脑热就过来找她，外祖母总是热心地无偿帮助医治。
我记得，她忙里忙外到处收集艾叶，每天晚上煮水给我擦洗伤处轻轻按摩，屋里屋外总是一股艾叶清香氤氲;我记得，炎热夏天夜晚和午睡醒来，总看到外祖母慈善的笑容轻轻给我打着蒲扇;我记得，那个扎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吃饱饭后，端走自己喜欢的菜，搬个小凳子，踮起脚把菜放进碗橱，没心没肺嘟嘟嚷嚷“这是留给我吃的”，外祖母总是乐呵呵地看着我笑。我还记得，外祖母教我在沙子上认字、学算术：先将沙子筛出细沙，铺在房间地上，用小笤帚扫平，然后拿一根小木棍，教我在细沙上写字、识字、计算，写完再用笤帚重新扫平，一遍又一遍练习……等字练好后，就买来练习本写在纸上。大概在江霞待了一年多，我背着一书包课本和十几本写字练习本回到父母身边，外祖母说小学三年级的语文数学内容都学完了。外祖母精心给予的启蒙教育，细心培养的学习习惯，使我终生受益。
当时，外祖父母的生活困苦非常不易，平时要下地参加劳动改造，有时还要挂牌挨批斗，但还是先后收留了我、弟弟还有小表弟们，我们都到这个温暖的小家里住过一阵子，虽粗茶淡饭，但无忧无虑。
外祖父很关注孙辈的学习和成长，每年都对我们学习进行评比颁奖，奖品多是外祖父自己购买的钢笔、文具等学习用品，小时候带我去萍乡公园就鼓励写作文，也发奖品。后来回丰城父母身边读书后，每次去萍乡过暑假，我都是快速完成暑假作业，外祖父和姨妈会逐一仔细检查，外祖母向邻居借来下学期课本让我提前预习。读初中时，我还勇敢地独自带弟弟妹妹坐火车去萍乡看望两位老人。我参加高考时，66岁的外祖父带着小表妹特意从萍乡赶来丰城加油，顶着七月炎炎夏日骄阳每天接送我去考场。1996年我考上研究生，外祖父还特意写诗祝贺。那一年，外祖母因病去世。此后，外祖父独自生活，偶尔到几个子女那住住，后来小舅舅一家搬去同住便于在身边照顾，1998年外祖父去世。
现在回想，虽然与外祖父相处有近20年的时间跨度，但思想上深入沟通交流很少，只知道他为人正直，与人为善，热爱学习，还喜欢打门球。除了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我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所思所念所想，实际上是不甚清楚的。
2020年，我开始收集整理外曾祖父彭树群烈士的文献，姨父蔡雨林告知外祖父写过两册手稿《江霞文选》，于是请小舅舅彭均民寄来。厚厚两本手稿，87655字，凝聚外祖父一生心血，既有对一生工作的总结回顾，又有对社会民生的关心关切，却没有一点对生活上、工作中的抱怨和委屈。父辈为国家为民族壮烈牺牲，后代却因家庭成分影响被抄家、被停职检查、被贬职下派，全家只有外祖父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收入，家里子女多生活十分艰难，甚至要去捡煤渣菜叶勉强维持生活，更没有能力供所有子女读书深造。对此，外祖父未曾有过一丝抱怨，和外曾祖父一样，他从不计个人荣辱得失，兢兢业业、无限忠诚做好本职工作。
一直到1965年大舅舅彭均中江西工学院毕业，分配到机械部第八设计院工作，通过组织联系上外曾祖父彭树群烈士北大同学北京师范大学的修古藩教授、复旦大学的陈珪如和胡曲园教授了解相关情况，到文津街北京图书馆查阅了1927年10月30日《申报》材料一并寄回家里。经多方奔走，1982年外曾祖父被追认为烈士，当时外祖父已经58岁了，终于获批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
1985年，经组织批准，外祖父离职休养，享受副县级政治生活待遇。虽忙碌一生，外祖父退而不休，积极参加老年大学学习生活技能和保健知识，撰写文章研究关注民生问题，直到73岁高龄还在积极参加《江西省商业志》的编撰，留下宝贵的第一手工作资料，却没有花费一点笔墨去诉说自己所承受的委屈。8万多字手稿里，外祖父仅有的关于家庭生活不多的几篇文字，只有对子女的殷殷教诲和呵护想念，都是与青梅竹马的外祖母安贫乐道和相爱相守。外祖父如此热爱着父辈为此献身的这个国家，如此忠诚事业为家乡奉献一生智慧才华……在生活和工作上，我们后辈都和外祖父有一点相同，一样的真实坦诚和认真执拗，这应该是血缘相承、家风使然吧。
去年五一假期，我陪父母坐火车去了萍乡，与舅舅、姨妈和表妹相聚，一起瞻仰萍乡市烈士纪念馆、萍乡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到人文公园拜祭外祖父母，再去芦溪江霞看看。江霞祖屋只余右手一间偏房，有些潮湿清冷。这座祖屋，历经一百多年风雨，见证了外高祖父彭汝颜先生满腔热血从这里漂洋过海去日本早稻田大学寻找救国的真理，又追随孙中山先生回国参加民主革命奔走奋斗;见证了外曾祖父彭树群烈士从这里去北京大学，从立志学术报国的书斋学子成为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英勇无畏慷慨就义;见证了外祖父彭炳球与外高祖母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再从这里去湖南大学学成归来以赤子之心默默奉献。
站在祖屋一隅，曾经的书香缭绕，曾经的血脉亲情，曾经的革命热血，曾经的思念成疾，往事历历似在眼前。清代中过三代举人的彭氏家族，可谓书香门第鼎食之家，到底是怎样的觉悟和激励，使你们抛舍天伦之乐儿女情长，义无反顾前仆后继，一代又一代接力奋斗、牺牲和奉献?
2021年是建党100周年，我的博导龙平平老师担纲编剧的《觉醒年代》热播，演绎了一百年前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和热血青年追求真理,燃烧理想的澎湃岁月，在这里我好像找到了答案。龙老师说：“从2014年到2021年，七年时间青灯作伴，数易其稿，我寝食难安一改再改，就是为了让今天的青年们理解认同、并且崇拜100年前英雄们的追求与牺牲。”龙老师说，有一句观众留言让他深受感动：《觉醒年代》有续集吗?你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是续集。正如陈乔年所说，让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山河犹在，国泰民安，这盛世正如先辈们所愿。只要有时间，我就陪着妈妈走出家门，岳麓书院、湖南大学、北京大学、北大西斋、北大红楼…先辈们学习、生活、奋斗过的地方，我们都去探访;成都、重庆、桂林、广州、深圳、三亚…先辈们未曾到过的地方，我们也去感受。“你们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祖国山河壮美，子孙后代会替你们看见。
年岁越长，思念愈深，养育之情无以为报。希望真有来世，让我们能再相见，以前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没找寻到的答案，我都想和你们说。我还要继续向你们汇报学习和工作，我正和同事们一起，按照领导要求，全力构建全省人大一体化平台，横向连接委办厅局，纵向贯通各级人大，通过数字赋能推动人大工作转型升级、创新发展，全景展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江西实践，接地气、察民情、聚民智、惠民生。这项工作是不是也很有意义呀?我在想，外祖父肯定会和以前一样，乐呵呵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钢笔和笔记本，给我们评比排名，再赋诗一首，以示庆贺……
窗外绿意葱茏，处处鸟语花香。又是一年一度清明节，为了阻断新冠疫情传播，避免集聚扫墓，南昌市倡导以居家追思、网上祭扫、书写寄语等方式缅怀亲人。我独坐在桌前，在电脑上写下这些文字，慢慢回想曾经的日子，细细品味其中滋味，儿时的记忆逐渐泛起……泪眼模糊中，又见到高高鼻梁、浓浓眉毛、瘦削挺拔的外祖父，又想起衣着整洁、干净利索、永远轻声细语的外祖母。没有想到，在半个世纪后，我居然通过手稿才读懂您，才真正走进您丰富的内心世界，与您沟通交流……
报告亲爱的外祖父母，彭树群烈士文献已整理成册。我们后辈会永远缅怀革命先辈，传承优良家风，认真生活，努力工作。
我很想念你们，祝在天堂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