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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娃娃》:对富人阶层的道德化臆想

  一部非常拧巴的电影,一出非常扭曲的艺术表达。

  我相信很多人在观看完这部影片后都会有一种感受:如鲠在喉,但貌似说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能够被一个个包袱逗笑,但似乎无法代入共情片中的任何一个角色。

  原因很简单,电影的主题诉求始终徘徊游弋于一个“安全”又“正确”的创作空间内,但是历次涉及升华的部分却又无法解释这其中主创团队某种意欲“挣脱安全”、“摆脱正确”的欲望究竟告竣了没有,完成了没有,实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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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很难去评价马成钢对马继业的教育其结果是否算得上成功,也同样很难评价马成钢对大儿子马大俊的“弃育”是否算得上失败。

  毕竟一个不学无术只需依靠父亲的几百万“建校费”就能留洋美国高校、回国后继续无所事事但轻松享受富庶家产、一辈子没文化处处错别字示人的游手好闲的混子,却能够坐拥父辈遗留的家财纵享丝滑人生——如果马大俊也算“失败”,那真是哐哐在抽亿万早出晚归为了碎银几两而辛苦半生的黎民百姓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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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领会了这一层,就不难明白这部电影极其拧巴、异常扭曲的点究竟在哪里。

  这是一个披着诉情中式父系家庭文化与传统道德伦理的外衣、实质为资本家谋求子女优秀成长以如愿接班自己万贯家财的故事。

  全片的主线核心是围绕马成钢“吃苦方能成才”的教育逻辑,这实际是对应契合了中华民族的某种传统美德以及一种群体性的心理慰藉(有财不如有才,身家不如学历,金钱不如知识),包括时下互联网愈发被90后/00后们吐槽的长辈一代“没苦硬吃”“对享受生活怀有负罪感”的传统东方家庭人伦写照——吃苦总是对的,哪怕可以不用吃苦也必须“自找苦吃”。

  这仿佛是我们文化根基里的“政治正确”,也就是前文所述的电影创作的“安全空间”。

  影片最后马成钢怒吼的那句“你以为是我们操控你吗?你也操控了我们!”正是台词化的主题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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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此刻画(说是刻画,莫不说是一种“靠拢”),电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即「剧情严重不合理」。

  除了占据电影大量篇幅的富人装穷情节,马继业高考后看似“剑走偏锋”的非主流的“走体育路”的设定,在影片里的策划也是不符合现实的。

  真实的境况是,即便富人阶层的子女不爱从商而热爱体育,富人也有能力为孩子科学遴选最容易出成绩的项目(通常是冷门项目)、匹配领域内最塔尖的教练员/营养师/装备/媒体营销队伍、最终制造出一颗又一颗如夜明珠般精致优雅又全方位优秀的「谷爱凌」们。

  “一代涉政,二代经商,三代从艺”,这是太多谷爱凌们、曲婉婷们、四字男孩们的家族兴旺密码。

  如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的话:

  我们必须研究政治和战争,那么我的儿子们也许才会拥有研究哲学、地理学、商业、农业的自由,以便再给他们的孩子研究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塑的权利。

  培养一个不说顶尖、至少是专业的滑雪运动员,这需要一笔极为昂贵的支出,不仅要支付从小到大教练团队的高昂费用,还要支付飞到全球各地参加比赛的差旅食宿费用,一般鲜少家庭能做到。

  事实上,冬奥会与夏奥会、或者说冰雪运动项目与常规运动项目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冰雪运动的小众化、甚至贵族化。

  相比于篮球、足球、乒羽、田径等项目对场地和器材要求并不高(至少门槛是分阶梯的),冬季冰雪运动如果想“生活化”,不可回避的就是家庭资金的支持。

  而谷爱凌的家族完全有能力在女儿身上下注 。

  可以说,即便在美国,谷爱凌这样家世显赫、全能多精的二代式少女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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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爱凌就读的是被誉为“旧金山人大附中”的知名私立高中,本就是冰雪运动员中少有的全职高中生。校长对她的评价是:

  很少见到能把那么多项学习和运动兼顾得那么好的学生。

  这才是富家子女从事体育事业的标配路径,而不是《抓娃娃》中马继业竟然选择长跑这个向来被非洲贫民窟的孩子视作摆脱贫困救命稻草的大众项目。

  而电影最登峰造极的雷人剧情设计,无疑就是马继业在早已回归富家现实之后竟然依旧改不掉捡瓶子的习惯——这段描摹显然是迎合,或者说「哄溺」了观众,满足了茫茫蝼蚁通过一节几分钟的电影片段对“傻乎乎的富人孩子”的哄堂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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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笑过之后呢?马继业和我们依旧不是同类人。

  别说阳光帅气笑容迷人的他了,就是他那个大字写不明白的哥哥马大俊,同样和我们不是同类人。

  他们都是一群“站在雪山顶峰的人”。

  这便是电影逃脱不开的困境:所谓“安全正确”的创作空间,它并不现实。

  马成钢的育儿价值观很简单,“吃苦方能成才”。说得再直白点,“吃苦才能成为有钱人,才能创造财富,才能继承我的家业”……

  抱歉,如果真的“勤劳致富”“吃苦创收”的话,古今中外这个地球上最富有的阶层不应该是商人和政客,而应该是农民与工人。

  读遍二十四史、全球通史、正史野史地摊史,我就没见过哪个成功的资本家是依靠“吃苦”来实现指数级财富积累的。

  如果这不是虚构的电影而是一部纪实的纪录片,我想男主马成钢应该去教育儿子如何学会与政府领导推杯换盏、如何通过一系列或明或暗的商业手段去打击竞争对手、如何早早掌握各种隐匿转移资产和避税逃税偷税的暗道手法……

  这才是我们熟悉的血淋淋的真相,而不是电影一幅道貌岸然的价值暗示:「道德创造财富,吃苦就能腾飞」。

  “为富不仁”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电影的主角马成钢也许也是基于此道,但是电影本身却拒绝深入探讨为什么“为富不仁”,为什么“穷”往往可以与“道德”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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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2018年的《西虹市首富》一样,《抓娃娃》亦是在围绕一个东西进行叙事:钱。

  但是区别已然泾渭分明。

  《西虹市首富》酣畅淋漓地撕碎了逐利者们的虚伪皮囊、揭露了财奴们的嘴脸骨肉,顺利实现了喜剧艺术的最高层次表达:讽刺。

  然而六年后的《抓娃娃》则走向了反面,它看似在传输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宇宙无敌高尚三观,却难以避免繁杂剧情中处处遮蔽不住的拜金主义:比如无法忍受“斯是陋室”的岳父岳母,比如为了一个爱马仕包包就可以瞬间不心疼儿子的母亲,比如包养几十人顶级教育团队力助儿子参加“公平的高考”的土豪地下教育模式。

  包括,马成钢自己挥洒的“视金钱如粪土”的育儿观,本就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让儿子“拥抱金钱”即继承公司……

  这些,才是规避不掉的尘世实况。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抓娃娃》也只能拍成一部堆砌搞笑情节的“喜剧”,且是一部不讲逻辑、不合现实、难以自洽的爆米花喜剧。

  因为“被逗笑”从来就是一种麻痹思考、转移视角、扰乱情绪的万能奶头乐。只要让观众笑了,一切就不重要了。

  哪怕这观众里有千军万马中难以杀出重围的小镇做题家,有被996/007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打工人,有穷尽一生也实现不了阶层跃升的“投胎大赛失败者”——只要在电影里让富家子女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吃苦”了,只要让资本家夫妇穿上清洁工和园艺工的工作服“劳作”了,只要让马继业明明都洞悉身家却还难改“捡瓶子拾垃圾”的习惯了……一切好像就其乐融融了,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然而令任何一个生活于人间烟火里的凡人都绝对放不下的是,资本家马成钢举家“下嫁人间”的所谓“斯是陋室”,本就是今天太多人的真实生活居所;夫妇二人假扮富人家佣人奴仆的“假装打工”,本就是今天太多人的真实工作境遇;马继业看到垃圾瓶子就想下意识俯身捡拾的习惯,本就是今天太多人的真实求生状况。

  可是在电影《抓娃娃》里,这些一概成为了包袱、乐谈、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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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后人科迪·弗朗切蒂曾说过:

  我从不为有钱感到抱歉,内疚是愚蠢的,那是一种可怕的清教徒文化,是为老年妇女和修女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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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富人阶层的道德化臆想,是被压迫阶级最可悲的异化。

  也就是列宁在《青年团的任务》中所言:

  我们摈弃从超人类和超阶级的概念中引来的这一切道德。我们说这是欺骗,这是为了地主和资本家的利益来愚弄工农,禁锢工农的头脑……我们的道德完全服从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利益……旧社会建筑在地主和资本家压迫全体工农的基础上。我们应当毁坏这个社会,应该打倒这些压迫者,为了这个目的就必须团结起来。而上帝是不会创造这种团结的。只有工厂,只有受过训练的、从过去的沉睡中醒过来的无产阶级,才能创造这种团结。

  如果一定要说《抓娃娃》这部电影有什么价值的话,那也只能是通过虚构的剧情再一次诉说了一个可怖的道理:有钱人真的是什么都想占,连艰苦朴素也不愿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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