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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林:美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对立与合作

 

田文林:美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对立与合作

肇始于2011年的叙利亚危机,本质上是一场外力主导的"代理人战争",乃至是一场"微型世界大战"。叙利亚战场博弈方甚多,至少包括了三个层面的力量博弈:底层是叙政府军与各种反对派武装,中层是伊朗、土耳其、沙特阿拉伯等地区大国,最外层则是美国与俄罗斯两大超级博弈方。本文拟就叙利亚危机中的美俄博弈进行深入剖析。

一、美国在叙利亚的利益

美国很早就介入了叙利亚危机。早在2005年,美国就把叙利亚视为政权更替的重点对象。据"维基解密"称,2006~2010年,美国曾斥资600万美元,用于资助叙利亚记者和社会活动分子。一些美国智库还专门设立了"叙利亚小组"或"叙利亚工作组",用以加强与叙利亚反对派的联系。2011年1月底,随着埃及、突尼斯等国民众抗议升温,叙利亚国内的抗议力量也跃跃欲试,美国随即派遣大使罗伯特·福特前往大马士革,加强对叙民众抗议的"指导"。2011年3月叙利亚危机爆发后,美国对叙利亚的干预力度随之增大。2011年8月11日,奥巴马总统首次明确提出巴沙尔下台的要求。与此同时,美国也加大了支持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力度。正是在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推波助澜下,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从无到有,并日渐具备了与政府军分庭抗礼的能力,由此导致叙利亚内战愈演愈烈。

但即便如此,美国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始终未能推翻巴沙尔政权。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索性从幕后转向台前,直接使用军事手段打压巴沙尔政权。2013年8月,叙利亚出现化武袭击事件,奥巴马政府以此为由,差点对叙利亚发动军事打击。2017年4月7日,特朗普政府同样以叙利亚政府军使用化武为由,空袭叙利亚相关军事目标。2018年4月14日,美、英、法三国以叙利亚政府军使用化学武器为由,向叙利亚目标发射了100多枚导弹。2019年2月7日,美国领导的反恐联盟对代尔祖尔地区实施空袭,造成100余名叙方人员死亡。

美国空袭的理由是,亲政府武装攻击了美国扶植的"叙利亚民主军"(SDF)总部。未来,美国随时可能以各种理由,对叙发动军事行动。总之,为推翻巴沙尔政权,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无所不用其极:开始试图通过"颜色革命"推翻巴沙尔政权;该计划失败后转而资助反对派武装,乃至纵容和支持宗教极端势力,借以消耗乃至推翻叙利亚现政府。

美国积极介入叙利亚危机,并矢志推翻巴沙尔政权,主要基于以下几方面考虑。

首先,重塑中东地缘秩序。美国谋求推翻叙利亚现政权,是由美国的中东地缘战略决定的。美国作为孤悬于欧亚大陆之外的超级大国,其全球战略的目标之一,就是防止欧亚大陆出现挑战者。具体到中东地区,"防止地区大国崛起"同样是美国中东政策的重要目标之一。这一政策目标落实到操作层面,就是"扶弱抑强",尽可能扶植、支持那些体制落后的亲西方国家,同时竭力打压那些综合国力较强、不肯臣服于西方的地区性强国。叙利亚在中东地区算得上中等强国,该国政体稳固,经济和安全形势稳定,政府行动能力强大,对外奉行独立自主外交,并不听从美国号令。由此不难理解,叙利亚始终是美国策动政权更迭乃至地缘分裂的重点"关照对象"。

其次,维护以色列的安全。确保以色列绝对安全,是美国中东政策的另一大基本诉求。究其原因,既有将以色列作为"战略资产"在中东进行"分而治之"的地缘政治考虑,也有美国国内犹太游说集团对美国外交决策施压的原因。回顾二战以来的美国中东政策,偏祖以色列是美国中东政策始终不变的主旋律。而确保以色列安全,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削弱乃至分裂以色列在中东的地缘政治对手,从根本上优化以色列的地缘政治环境。只有阿拉伯国家不断被削弱,阿拉伯 世界持续分裂,以色列才会越来越安全。而叙利亚作为反以"前线国家",在数次阿以战争中均积极参与,双方至今因戈兰高地问题处于敌对状态。更迭叙利亚现政权,有助于消除叙利亚对以色列的安全威胁,并能使以色列永久性地占领戈兰高地。而美国在叙利亚策动政权更替乃至分裂叙利亚,无疑是维护以色列的最好举措。

最后,削弱伊朗的地区影响力。伊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最大敌人。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就坚定反美,并谋求成为独立自主的地区大国。尤其21世纪初美国接连发动两场反恐战争后,伊朗地缘环境持续改善,地区影响力持续增大。在这种情况下,遏制伊朗地区扩张成为美国中东政策的重中之重。这些年来,美国一直将伊朗视为称霸中东的最大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美国中东政策的基本框架就是围绕"遏制伊朗"而设计、展开的。美国打压伊朗的重要举措之一,就是遏制伊朗地区扩张。而叙利亚是伊朗在中东地区最重要的战略盟友。

削弱乃至推翻叙利亚现政权,无疑会极大地恶化伊朗的地缘生存环境。

为实现上述目标,美国不断加大在叙军事部署力度。当前美军在叙利亚设有10个军事基地、2个军用机场。这些军事基地主要用于支持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及其武装"人民保卫军"。美国还在拉卡省艾因伊萨部署了200名美军士兵和75名法国特种兵,在叙南部部署了"高机动火箭炮系统"重装备火力。与此同时,美国还积极地支持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武装力量。当前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政治团体"民主联盟党"(PYD)及其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军"事实上在叙利亚北部形成了地方势力,在当地自下而上建立了自治政府。尤其是2018年初之后,随着俄罗斯撤离了在叙利亚北部阿夫林(Afrin)地区的驻军,并且默许土耳其及其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向阿夫林地区的"叙利亚民主军"发动攻击,美国成为叙利亚"民主联盟党"和"叙利亚民主军"的唯一支持者。也正是由于美国在叙利亚北部曼比季(Manbij)的军事存在,土耳其军队及其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无法向叙利亚北部幼发拉底河以东的"民主联盟党"和"叙利亚民主军"控制区发动大规模攻势。因此美国对于叙利亚库尔德政治军事力量的支持,很大程度上也使得叙利亚"民主联盟党"和"叙利亚民主军"在叙利亚北部成为一支"半独立"实体。

二、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动机

相较于美国,俄罗斯介入叙利亚危机要晚得多。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后,俄罗斯从外交和道义上支持巴沙尔政府,并与中国在联合国多次动用否决权,否决西方国家有关制裁叙利亚的提案。这些做法极大地改善了叙利亚的外部压力。然而,随着美国等西方国家和沙特阿拉伯、土耳其等国对叙利亚干预力度的增大,叙利亚政府军节节败退,巴沙尔政府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2015年9月30日,俄罗斯直接出兵叙利亚,对叙境内的"伊斯兰国"及各种反对派武装发动袭击。这也是冷战后俄罗斯首次在苏联领土外展开重大军事行动。俄罗斯深度介入叙利亚危机,主要基于以下几点考虑。

首先,维护巴沙尔政权,借以巩固在中东的地缘利益。叙利亚是俄罗斯在中东为数不多的忠实盟友,这种友好关系可以追溯到苏联时期。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锐减,但俄罗斯与叙利亚仍保持了传统友谊。时至今日,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港是俄罗斯在海外的唯一军港,因此叙利亚对俄罗斯的地缘战略价值非同一般。但从战场形势看,在俄罗斯出兵叙利亚之前,巴沙尔政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2015年7月28日,巴沙尔公开承认,因阵亡、变节和逃避服兵役等情况,拥有近30万人的叙政府军规模减少近半。据国际战略研究所(ISS)称,2015年叙利亚政府军人数为17.8万人。兵员紧张导致政府军只能不断收缩战线。如果没有外力强援,巴沙尔政府倒台只是个时间问题。一旦巴沙尔垮台,俄罗斯将失去在中东的重要立足点。因此,俄罗斯在巴沙尔政府岌岌可危之际武力介入,目的就是通过维护叙利亚现政权,巩固其在中东的地缘利益。

其次,对极端恐怖势力进行"预防性打击"。随着叙利亚内战持续升温,全球"圣战"分子纷至沓来,叙利亚从中东稳定绿洲一下变成了滋生极端恐怖活动的大本营乃至输出地。尤其2014年"伊斯兰国"异军突起,极端恐怖势力对地区乃至全球的威胁空前增大。

"伊斯兰国"不仅在叙利亚和伊拉克肆虐,还不断向外扩张。因不满普京支持巴沙尔政府,该组织曾扬言要打到俄罗斯,"解放"车臣和整个高加索地区。该组织还出资700万美元在中亚开辟新战场。俄罗斯境内有2000多万名穆斯林,且绝大部分生活在北高加索地区。

叙利亚境内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扩张很可能与俄境内穆斯林群体产生共鸣。在2014年之后,俄境内不少极端分子对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深表同情,极少数极端分子还直接加入该组织,有5000~7000名来自俄罗斯和中亚邻国的极端分子加入"伊斯兰国"。在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参加""伊斯兰国"的外国"圣战"分子中,来自俄罗斯的"圣战"分子名列前茅。巴沙尔政府是遏制"伊斯兰国"向北高加索地区扩张的重要屏障。如果巴沙尔政府垮台,叙利亚很可能完全被极端恐怖势力占据,并将直接威胁俄罗斯南翼的安全。

再次,扩大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一落千丈,美国则成为主导中东事务的唯一超级大国。然而,近年来,美国在中东软硬实力受损,主导中东能力下降,加之奥巴马急于战略东移,因此在中东只能寄望低成本维系主导权,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美国主导中东能力下降,为俄罗斯乘机扩大影响提供了历史性机遇。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俄罗斯在中东逐渐转为守势,地区影响力持续扩大。近年来,俄罗斯与埃及、伊拉克、叙利亚乃至沙特阿拉伯、以色列等国关系都在不断加强。而军事介入叙利亚,即是俄罗斯在中东挤压美国影响力的强烈信号。

此外,俄罗斯出兵叙利亚,还将叙利亚战场作为各种新武器的试验场。在这场规模有限的内战中,俄罗斯"杀鸡用牛刀",几乎派出海陆空等各个军种参战,并借参战之机测试了各种新式武器。据报道,俄罗斯在叙利亚使用了215种新式武器。正如普京所说:

【"当我们开始使用包括导弹在内的各种现代武器时,我们国防工业的整个团队都前往叙利亚现场坐镇,这对我们极为重要。我们可以在实战条件下检测武器。"】

历经多年战火,俄罗斯已经在叙利亚问题上获得了极大的话语权,扮演着关键角色。从外交上来说,经历了多年的外交博弈,俄罗斯已经成为叙利亚问题国际会谈上的重要组织者和关键参与方。在解决叙利亚内战的国际努力中,当前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轨道。第一个轨道是由联合国主导的、美国和俄罗斯联合组织的"日内瓦和谈机制"。第二个轨道是由俄罗斯、伊朗和土耳其主持的,由叙利亚政府、叙利亚部分反对派参与的"阿斯塔纳和谈进程"。第三个轨道是由俄罗斯主持的"索契会议进程"。当前在叙利亚和谈问题上的国际"三轨"机制中,俄罗斯发挥着最为关键的"串联作用"。一方面,俄罗斯是当前主要国际大国中,唯一一个可以向叙利亚政府和叙利亚反对派政治军事团体直接施加影响力的国家,因此俄罗斯可以通过各种游说活动,来促成叙利亚政治和解进程的开启。比如在2018年初叙利亚问题"索契峰会"期间,正是俄罗斯的游说,才最终促成了叙利亚反政府政治团体在最后时刻派出代表团参加会议。另一方面,俄罗斯也成为叙利亚问题相关当事方中,唯—一个能够与主要国际大国都保持密切关系的国家。无论是美国、欧洲国家,还是土耳其、伊朗、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都希望通过游说俄罗斯来协调自己在叙利亚问题上与其他国家的利益,实现自身的诉求。因此,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已经成为最为关键也最为重要的一方。

三、2018年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举措

美国与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既斗争又合作,但斗争面始终是主导。这种主基调在叙利亚危机中体现得极为明显。在叙利亚问题上,美俄总体目标并不相同,甚至针锋相对:美国政策优先重点是推翻巴沙尔政府,其次才是打击"伊斯兰国",甚至有意借"伊斯兰国"之手消耗叙政府军实力,因此美国领导的反恐联盟"出工不出力"。俄罗斯立场则恰恰相反,其一直优先力保巴沙尔政府,并将叙政府作为打击极端组织和恐怖组织的重要盟友。双方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差异和主次矛盾错位,决定了美俄在叙利亚危机中同样是"斗争为主,合作为辅"。

美国在2018年依旧坚持叙利亚总统巴沙尔必须下台的要求,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提出,巴沙尔总统下台是实现"叙利亚政治和解进程的前提",并且拒绝与叙利亚政府官员进行任何直接的对话与谈判。然而另一方面,美国国内对于叙利亚问题的立场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松动,比如在2018年5月,美国弗吉尼亚州参议员理查德·布莱尔(Richard Blare)前往叙利亚,并且会见了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由于弗吉尼亚州是美国民主党的重要"票仓",而且布莱尔本人也是美国民主党阵营中的重要人物,因此布莱尔此次访问被一些媒体解读为美国国内在叙利亚问题上出现的"不同于特朗普的声音"。

与此同时,尽管美国在2018年仍然表示要坚持"巴沙尔下台"为实现叙利亚政治和解进程的重要前提条件,但是并不愿意通过军事手段直接介人叙利亚战局之中。一方面,美国总统特朗普明确向自己的中东盟国表示,美国不会介入叙利亚的战事和冲突当中。从2015年俄罗斯介入叙利亚战事之后,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也一直希望美国能够在叙利亚战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沙特阿拉伯要求美国能够向叙利亚反对派军事团体提供更多更先进的武器装备,而以色列则更是希望美国能够直接介入叙利亚战局来抵御叙利亚政府军的反攻,保证以色列的国家安全。但是在2018年3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与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会谈中,特朗普明确向内塔尼亚胡表示,美国不会直接出兵干预叙利亚战局,要求以色列"密切关注叙利亚局势"。

另一方面,美国也缺少在叙利亚开展军事行动的意愿。在2018年叙利亚化学武器事件爆发之后,美国特朗普政府尽管发动了针对叙利亚政府军的军事打击行动,但是其规模和范围都十分有限。与2017年4月叙利亚化学武器事件爆发后的情形相似,特朗普政府在叙利亚问题上尽管多次强调"使用化学武器"是西方世界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底线",并且认定叙利亚政府是叙利亚化学武器事件的"责任方",扬言要进行惩处。但是随后特朗普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是在发动了短暂的导弹袭击后,停止了针对叙利亚的军事行动。在2018年,特朗普也多次强调要"从叙利亚撤离美国的军事存在",认为叙利亚境内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和其他恐怖组织已经大体上被消灭殆尽,因此美国也没有必要继续在叙利亚驻军。

但是美国并没有完全放弃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仍然希望能够在未来保留在叙利亚问题上的话语权。特朗普尽管多次强调要从叙利亚撤离美国驻军,但是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则表达了相反的意见,认为美国应当继续在叙利亚境内保留一定的军事力量。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都认为,一方面,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境内灭亡,并不代表未来极端组织和恐怖组织在叙利亚境内不会再生,美国需要继续留驻一部分军事力量,帮助当地的武装组织,来共同防止叙利亚境内的极端组织"死灰复燃";另一方面,美国国内也有声音认为,留驻一些军事力量在叙利亚,将会在未来叙利亚战后政治重建进程中,帮助美国谋求更大的政治利益。因此尽管特朗普在多个场合要求从叙利亚撤离军事力量,但是美国军队仍然在叙利亚北部库尔德人控制区和南部的约旦—叙利亚边境地区,保留了一定的军事存在。

经历了多年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事之后,美国社会已经意识到,军事直接介入中东地区的敏感事务,往往会使美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特朗普的中东政策团队将伊朗视为主要的对手,而不愿意在叙利亚问题上承担太多的责任和义务;但是与此同时,美国的中东盟国如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都纷纷要求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做出更多的贡献,而美国国内也有声音认为美国应当在叙利亚问题上保留一定的影响力。这种既要"撇清关系",又要"维持影响力"的矛盾,促使美国不得不在避免军事直接介入的前提下,通过驻军和非军事手段,在叙利亚问题上发挥自己的作用。在2018年叙利亚战事趋于缓和之后,美国也不断通过非军事手段来给叙利亚重建进程设置各种障碍。在经济上,2018年11月,美国财政部威胁将对向叙利亚输送油气的船只进行制裁。欧盟同月宣布对叙利亚若干商人和公司进行制裁。美欧制裁叙利亚经济,实际就是迟滞叙利亚经济重建步伐,乃至用经济手段扼杀叙利亚政府恢复经济建设的努力。在政治上,美国及其欧洲盟国如法国、英国和德国等国家,对于叙利亚政府军收复失地的军事行动横加指责,在2018年下半年,当叙利亚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在西北部伊德利卜省进入对峙状态之后,美国多次指责叙利亚政府军在该地区"使用化学武器",并且认为,如果叙利亚政府军对伊德利卜省发动军事攻击,将会促成"巨大的人道主义危机和难民潮"。总的来说,美国希望能够在不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通过经济、外交和宣宜传等一系列手段,保证在未来叙利亚问题相关事务上的话语权。

四、2018年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举措

与美国立场相反,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的首要目标就是确保叙利亚政府的存在,并在此基础上推动叙利亚政治和解与战后政治重建的早日开启。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极大地缓解了巴沙尔政府的生存危机,改变了数年来美欧等西方大国以及土耳其、沙特阿拉伯等地区国家围攻叙利亚政府的"一边倒"局面。2018年,叙利亚政府军在俄罗斯军队的帮助下,成功收复了叙利亚中部东古塔地区、南部的德拉和库奈特拉省,并且将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压缩在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然而随着叙利亚战场局势的改变,俄罗斯也需要应对新的压力,更要考虑到来自叙利亚问题其他相关当事方的利益与态度。

以色列长期以来十分关注叙利亚问题的发展与变化。以色列主要担心伊朗及其支持的什叶派军事团体,会通过叙利亚战争在叙利亚南部靠近以色列边界地区"做大做强",最终威胁以色列的国家安全。一方面,以色列认为,伊朗及其支持的什叶派军事团体,已经通过介入叙利亚战事,将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和黎巴嫩南部地区"连成一片",形成了新的"什叶派之弧"。一旦战争爆发,伊朗也能够通过"什叶派之弧",将本土的军事人员和武器装备源源不断地部署到临近以色列一叙利亚边境的地区。另一方面,以色列担心,通过介入叙利亚战事,伊朗军事力量尤其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Al-Quds)会将远程导弹、防空导弹系统和生化武器,转交给黎巴嫩"真主党"和其他仇视以色列的军事团体,给以色列的国家安全带来严峻挑战。鉴于美国不愿意直接出兵叙利亚,因此俄罗斯成为以色列主要的游说对象。

沙特阿拉伯和其他海湾国家也向俄罗斯表达了对于伊朗在叙利亚境内军事存在的担忧。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等海湾国家认为,伊朗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将会促使伊朗在中东地区形成贯通东地中海—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一波斯湾的强大势力范围,最终影响沙特阿拉伯和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战略利益,对整个阿拉伯世界尤其是逊尼派世界形成巨大的安全威胁。

土耳其也希望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能够帮助保留土耳其在叙利亚境内尤其是叙利亚北部的"势力范围"。一方面,土耳其仍然坚持叙利亚"巴沙尔必须下台"的政治主张,仍然不承认叙利亚政府的合法性,在叙利亚北部支持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与叙利亚政府军抗衡。另一方面,土耳其仇视和警惕叙利亚北部的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及其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军",认为叙利亚"民主联盟党"与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政治军事团体"库尔德工人党"(PKK)都是"恐怖组织"。因此土耳其希望能够保留在叙利亚北部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将其作为未来打压叙利亚库尔德人政治军事力量的重要"盟友"。此外,土耳其还希望能够争取到俄罗斯的帮助,在叙利亚—土耳其边界地区建立"缓冲区",来安置土耳其境内的大量叙利亚难民。

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也不得不考虑其他叙利亚问题相关当事方的利益和关切,在继续支持叙利亚政府的同时,也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更加包容的叙利亚政府,促成叙利亚政治进程的早日开启。一方面,俄罗斯与联合国叙利亚问题特使德·米斯图拉(Stafan de Mistura)在2018年初提出了建立"叙利亚宪法委员会"并制定新的"叙利亚宪法"的主张,希望通过建立150人的"叙利亚宪法委员会",来促成叙利亚政府和叙利亚反对派政治团体的和解,最终帮助叙利亚重建进程的开启。另一方面,在战场上,俄罗斯也与以色列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尽管在2018年9月以色列空军在叙利亚境内执行轰炸任务时,造成了一架俄罗斯军机坠毁,但是以色列和俄罗斯两国并未因此暂停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合作与沟通。此外,俄罗斯也在事实上满足了土耳其的要求,在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周边,与土耳其一道划定了"缓冲区",将叙利亚政府军与伊德利卜省内的叙利亚反政府军事团体"隔离".

结语

2018年,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占据明显的优势,极大地增强了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话语权,而美国也通过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博弈,保留了自己的话语权,在未来仍有可能发挥较大的作用。需要指出的是,美国不会甘心完全退出叙利亚。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以及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覆灭,固然使美国通过"代理人"颠覆叙利亚政权的企图落空,但美国仍对叙利亚问题保持了巨大影响力。目前,美国军队仍然以教官、军事顾问等身份留驻叙利亚,训练和协助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民主军"。美国在叙利亚扩大军事存在,尤其是扶植库尔德武装,目的就是增强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话语权。而历经了多年军事行动,俄罗斯不希望延长在叙利亚的战事,更不希望因为叙利亚问题而使得自己与其他叙利亚问题相关当事方的矛盾激化。

因此俄罗斯希望早日通过政治手段来促成叙利亚问题的最终解决,帮助叙利亚政府与叙利亚各个政治和军事反对派达成和解。因此在未来,俄罗斯和美国必然在叙利亚保持着既合作又斗争的复杂关系,如何开启叙利亚政府和叙利亚反对派政治军事团体的和解进程,将是俄罗斯和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最关键的关切点和发力点。

【田文林,察网专栏学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研究员。察网摘自《叙利亚蓝皮书2018》社科文献出版社2020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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