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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新:从杜甫的“负能量”诗篇说起——有关“文学艺术的正负能量”是个伪命题

从杜甫的“负能量”诗篇说起

——有关“文学艺术的正负能量”是个伪命题

  近年,“文学艺术的正能量和负能量”竟成了评论文章的热点,诸如,《文学观象:文学不能成为负能量》、《文学要为实现中国梦提供正能量》、《伤感文学算不算负能量》等,很多评论文章的一个共性观点,就是将赞美的文学认定为“正能量”,将揭露和批判的文学认定为“负能量”,并形成了一个社会氛围。这显然有违《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一切危害人民群众的黑暗势力必须暴露之,一切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必须歌颂之,这就是革命文艺家的基本任务。”若按“正负能量”评判,杜甫充满悲苦与批判的诗篇,是否都是“负能量”?

  一、赞美盛唐的诗歌多如云霞

  盛唐,大有值得赞美之处,赞美盛唐的诗歌,也多如云霞。赞美,而非虚假的阿意奉承,无可非议。很多赞美盛唐的诗歌,也是一种写实,很多赞美盛唐的诗歌,也成为名篇佳作。

  《长安古意》卢照龄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韦庄

  满耳笙歌满眼花,满楼珠翠胜吴娃。

  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

  绣户夜攒红烛市,舞衣晴曳碧天霞。

  却愁宴罢青娥散,扬子江头月半斜。

  还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等等,这就无需更多列出。

  二、杜甫的诗篇充满批判

  当唐代很多的诗人,都眼睛向上,极尽对盛唐歌舞升平的赞美,杜甫却偏偏不识时务的眼睛向下,在目睹了唐朝上层社会的奢靡与社会危机,结合自己乱世飘荡的孤独,专注于用诗篇去深刻表现民间的疾苦,入木三分地揭示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巨大灾难,痛心疾首地表达了对百姓在苦难中挣扎的悲怜。

  在盛唐达到极致的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杜甫往奉先(今陕西省蒲城县)省家,就长安十年的感受和沿途见闻,写成的五言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就是代表作,仅就其中的一段而言: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大意:皇帝在宫廷分赏绸帛,都是贫寒妇女织就。夫家被鞭打勒索,当贡品运进京城。皇帝用筐笼分赏群臣,实指望他们感恩图报救国济民;臣子若忽略了皇帝用意,岂不等于财物白扔!朝廷有良心的济济英才,真应恐惧战栗!更何况皇宫的金盘宝器,都转移到国舅家里。国舅家有神仙似的美人舞蹈,轻烟般的罗衣难掩玉体芳香。供客人保暖的貂鼠皮袄,各种乐器正演奏美妙的乐章;劝客人品尝驼蹄羹汤,各种高级水果。朱门里富人吃不完的美味都变臭了,可多少穷人被冻饿死在路!苦乐两种世界,才几步之隔,如此不平令我悲愤难言!

  杜甫这不是妥妥的将繁华盛唐的底裤都扒了下来,巨大的贫富差距,惊天的两极分化,深刻的阶级矛盾,皇族的纸醉金迷、达官显贵的贪腐等,都被揭露于诗歌之中,这同赞美大唐的一片笙歌,截然是个另类,这绝对是个大胆的妄议。

  至于那著名的“三吏三别”,不也是对朝廷平息“安史之乱”的征兵政策等提出批评,这不也妥妥的没与朝廷保持一致,若按赞美就是“正能量”,这无疑就是个“负能量”。

  三、现实主义文学的灵魂就是批判

  杜甫,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那么,何为现实主义诗歌?现实主义诗歌,包含在现实主义文学。而现实主义文学,也叫写实主义文学和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其灵魂就是批判。若没有了批评和批判,就不存在现实主义文学,若文学艺术仅仅就是浪漫和赞美,那文学艺术就丧失了干预和影响社会和历史的基本使命。

  通常对现实主义文学的认定,指19世纪30年代以后,在欧洲文学艺术中取代浪漫主义,而占主导地位的一种主要文艺思潮和运动。现实主义文学把作品中的政治谎言、道德谎言、商业谎言、维护阶级权贵谎言、愚民谎言等谎言去干净,客观地呈现现实生活、人性特征等,以作为文学的基本特征。并借用虚构等艺术手法,去除谎言,以艺术客观表现现实主义。

  批判是现实主义文学的灵魂,但“文艺批评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指出:“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在为工农兵和怎样为工农兵的基本方针问题解决之后,其它的问题,例如,写光明和写黑暗的问题,团结问题等,便都一齐解决了。”或者说,只要站在人民的立场,“一切危害人民群众的黑暗势力必须暴露之,一切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必须歌颂之”。所以,抛开为什么人的根本立场,提出有关“文学艺术的正能量和负能量”,这是个伪命题,而将对“黑暗势力”的批评“暴露”,统统视为“负能量”,这更是形而上学猖獗。

  倘若习惯于将赞美与奉承的文学定义为“正能量”,将批评和批判的文学定义为“负能量”,那杜甫充满悲苦与批判的诗篇,是否都是“负能量”?而总写“负能量”诗篇的杜甫,又缘何成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若杜甫沉湎吟诵华丽赞美的“正能量”诗篇,他又如何能被后世尊称为“诗圣”,他的诗又如何能被称为“诗史”?

  四、从杜甫诗篇的批判性推认四点

  其一、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不是欧洲的专利。以公元755年杜甫创作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为标志,他就成了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诗人。由此,向上推及屈原的批判现实主义诗歌,甚至上推到产生《诗经》的周代,中国就一直存在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甚至是主流文学。中国古典文学的四大名著,更是经典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所以,将现实主义文学定义为19世纪30年代以后,欧洲文学艺术的产物,至少,值得商榷。

  其二、儒家唱赞歌的“正能量”绝非好东西。中国儒家的徒子徒孙,只为帝王唱赞歌,不为苍生说人话,却总被当成“正能量”。当元军用铁蹄灭了南宋,却给孔儒戴的高帽最高;当清军灭了大明,孔儒更被尊崇到无以复加;甚至“皇军”来了,孔儒仍被当成“正能量”地顶礼膜拜。孔儒,如何能“通吃”?因为,儒家的尊尊有序,三纲五常,臣为君隐等,不仅教人当顺民,教人说假话,还能麻木国人对民族危机产生“吃沾血馒头的冷漠”,更能消耗一个民族的血性,又如何不被所有的统治集团视为“正能量”?儒家这个“黑洞”,就一直吞噬着中国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

  其三、用“正负能量”划分文学是极大的荒谬。这种无阶级性质和阶级立场地划分“正负能量”文学,本身就荒诞不经。而且,正能量和负能量是等价的,也是相对的,搞出个绝对对立的“正负能量文学”,更荒唐可笑。若“不许争论”、“不许置疑”,将文学作品分为“正能量”的赞美和“负能量”的批评,并形成这样一个文学创作环境和文学评判的社会环境,文学艺术就必然出现“庸俗化”、“奶头化”、“沙漠化”,文学艺术的使命就被阉割。当文学都被“正能量”了,文学批判和文学批评都被噤若寒蝉了,文学就彻底死亡了。而当一个社会的言论,都被“正能量”的只能仰人鼻息,只能定格在唱赞美的歌,或许,也允许点不疼不痒的“小骂”,民主就是一个遥远的“神话”。

  其四、伟大的文学艺术都负批判的使命。可以说,凡历史上出现的伟大诗人和作家,都负有批评和批判的文学使命,杜甫只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世界历史上的任何文艺复兴,包括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欧洲的文艺复兴、中国的“五四运动”,说到底,都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复兴。而衡量一部文学作品的优劣,并非是赞美和批评,而是看其在人类社会历史上起的是进步作用,还是反动作用?

  总之,所谓的“正负能量”文学,完全是个伪命题,也是很荒谬的命题。倘若按所谓的“正负能量”划分文学,杜甫批判性的诗歌无疑属于“负能量”,可杜甫为民击鼓的“负能量”诗歌不值得点赞?期盼中国的文坛呈现百鸟争鸣,期盼中国的文坛涌现出更多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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