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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今天面临的困难,武汉当初是怎么应对的?

  2020年2月17日开始,武汉用三天时间开展了新一轮“大排查”。

  新任市委书记王忠林很重视这事。2月18日,他放出狠话:“如果再发现一例(居家患者),就拿区委书记、区长是问。”

  事实上,2月9日,武汉曾开展过一次“应收尽收”大决战。10日,时任市委书记马国强宣布,全市实现了99%的排查率。

  19日晚是最近这轮排查定下的截止时间。王忠林要求各区区委书记、区长都要签“责任状”,对确诊病例一个都不居家等问题进行承诺,如果出现疏漏,立马追责问责。

  一些读者可能好奇,武汉虽大,但是对未隔离、未就医的确诊和疑似患者的摸排工作为何这么难?为什么要排查两遍?为什么新任市委书记如此放狠话?

  在武汉,摸排病患这事有多重要?

  自“封城”以来,武汉的疫情防控战已持续近一个月的时间,但湖北省尤其是武汉市的疫情,至今仍处于高位运行的持续增长期、攻坚克难最吃劲的关键期、重中之重决战之地的窗口期。

  其中的关键是,“四类人员”的底数一直搞不清。

  所谓“四类人员”,即确诊患者、疑似患者、无法排除感染可能的发热患者、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两次摸排,对象都是“四类人员”。

  如果这些人就算有一例放任在外,没有做到“应收尽收”,那病毒的传播就会继续,疫情防控就没有尽头。病患不能收到治疗地点,病情因拖延加重的概率自然也会变大。

  换句话说,一切防疫工作的基础,都在于“四类人员”的摸排。这是整体疫情防控的需要,更是救治每一个普通生命的需要。

  武汉的摸排工作主要靠谁呢?

  从专业角度而言,在疫情防控的“四早”原则里,“早诊断”和“早治疗”是医护人员的职责;“早发现”和“早隔离”,则主要依赖社区工作者。

  武汉的社区工作者要排查留在全市的900万人,确实很难。但应该说,摸排的“社区之难”首先不在社区,而在于整体疫情防控体系。

  从湖北省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响应机制开始,武汉就面临一个矛盾:医疗资源的有限性和需求的几近“无限”的扩张性之间的矛盾。尤其是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后,疫情防控的主要矛盾,几乎一直是医疗资源“挤兑”。

  以往报道中常见的是,武汉的社区工作者频频反映,他们只能不断地接电话——无穷无尽的电话;他们能给病患登记、排队,但是无法给病患安排住院——因为医院没有床位。

  这一结构性矛盾,客观上造成了基层尤其是社区超负荷运作。

  从数据看,武汉市每个社区大概万人,配备社区工作者只有10人左右。这就意味着,武汉市的社区工作基础并不算扎实,只能提供最基本的服务。社区除了完成社保、民政、计生等必要的行政工作外,只能为老人、残疾人、流动人口等特殊人群提供服务。

  其结果就是,此次疫情发生之前,社区和居民之间并无密切互动,社区处理复杂问题的经验和能力都较为欠缺。

  可以说,疫情的到来,几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武汉整个市政体系来了一次“平战转换”——

  对社区来说,这种挑战近乎极限。

  中央指导组20日在武汉指出:在工作协调的过程中,整个指挥系统需要提升,需要提高效率;如果指挥系统的工作依然是常态下的节奏,那么就不能称之为战时,也就不可能有效地指挥这场战役和战争。

  灾害治理有一个规律,那就是:要治理灾害,仅靠常规体系是搞不定的,必须动用“运动式”机制。但“运动”是否有效,不仅取决于动员的力度,更取决于常规体系是否长期处于“准备”状态。

  从现实角度看,武汉绝大多数社区工作者都是本科以下学历,拿着2 000多元的月薪。在“备战”并不充分的情况下,让他们突然成为大战前线的“职业士兵”,前期混乱是免不了的。

  笔者和武汉的社区干部交流时,能感受到他们的无奈和委屈。

  比如社区书记/主任。他们常常被称作“小巷总理”,似乎什么都管。此次疫情防控,上级指挥部的各种命令、措施,确实也都一股脑儿地丢给他们。

  但在城市生活的朋友都有感受:日常生活中,“原子化”的绝大多数居民,平时几乎不怎么和社区打交道,相当部分居民甚至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社区干部。

  参加这次排查的一个工作人员说:大部分居民都比较配合,也有不配合的,有些不愿意开门,我们就跟他们反复劝说,有时甚至吵架。

  疫情一来,情况变了。社区几乎成了居民最大的依靠,居民的所有问题都会找到这里。

  客观而言,社区的功能设置只是“服务”或“办事”,并没有“统筹协调资源”或“独自处置问题”之权。对社区工作者而言,疫情防控是“额外事务”“新增事务”。

  据笔者在一线的观察和采访,目前武汉社区工作者主要承担以下疫情防控工作:

  (1)上级各类统计报表信息的摸排登记与公示;

  (2)“四类人员”等重点人群的每日联系与跟踪服务;

  (3)孕妇、其他病患者、行动不便的老人等特殊群体的就医与生活需求服务;

  (4)联系安排物业公司对社区进行消毒杀菌工作;

  (5)普通居民的生活物资供应与保障等;

  (6)社区封闭式管控工作。

  每一项工作都不容易。每一项都琐碎、复杂、耗时。

  比如各种数据和报表,看似简单,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需耗费大量精力。只要一位居民不配合,数据就可能失真,进而面临各方压力。

  更大的挑战是,在“战时体制”下,城市功能其实是不完备的。很多之前由家庭、社会和市场解决的问题,现在都变成了政府责任。

  而这些责任许多最终都要社区承担——

  比如,因出行不便,居民的日常生活物资供应也成了社区的责任。小区居民的生活必需品,得社区帮忙配备。尤其是早期居家隔离患者,被服务的需求极高,但社区又缺乏必要的防护物资去上门服务。

  在采访中,笔者听到的一个案例是,某位确诊患者在家中不幸离世,由于殡仪馆的特殊车辆有限,家属在家等了几个小时车还没到。情急之下,家属对社区干部大发雷霆。社区干部说,情绪他们可以理解,被骂也没有怨言,但协调车辆这种事真不是普通社区干部能解决的。

  更别提那些抱怨封闭管理的、硬“闯关”的、不戴口罩的,更难管。

  有责而无权、位卑而事众,这就让社区干部成了“夹心饼干”。

  一位社区工作者对笔者说:医护人员的辛苦,大家都理解;但社区干部的辛苦,上级不一定理解,群众也不一定同情。

  事实上,从2月9日那次排查开始,武汉市的社区工作发生了一些积极变化。

  变化来源于两个方面——

  首先是医疗资源与需求之间的矛盾得到了比较大力度的解决,这得益于新建医院、方舱医院、学校、宾馆等隔离点的开辟。只要有床位,事情就可以逐步解决。要知道,床位严重紧缺的时候,武汉不少社区“一天只有一个入院指标”。

  参与排查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现在床位是够的,基本上疑似的都能去。居家隔离的时候,社区是最乱的,所有需求都汇总到社区,但社区也没办法安排住院。现在是有需求打到社区,几个小时内就能解决。

  其次是武汉市动员了1.6万余名机关党员干部、国企职工和教师下沉社区。这一举措极大地加强了社区工作的力量,社区的人力物力都有了较好保障。

  一位曾参加过2月9日排查的工作人员对笔者说:“这次排查在时间上更充裕些,人手上更充足些,干部也下沉了。”

  但这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在笔者的采访中,多位受访人士认为,如今武汉社区工作的根本缺陷还是没有切实克服,那就是没有把群众真正动员起来。一位社工对笔者说:一个小区近万人,哪怕社区工作者从10个人充实到100人,这个比例依然是悬殊的;但如果真正把居民动员起来,每个单元、门栋都出人,这个比例是多少?

  因此,武汉市委书记王忠林呼吁:“要在发动群众上持续加力,带动广大居民积极参与小区防控。”

  群众动员应是社区治理的核心。笔者前两天在武汉探访一个社区,该社区平常就治理得很好,正是因为群众工作扎实、志愿者众多。该社区书记已经履职19年,他告诉笔者,此次疫情,这个社区“零感染”。

  有研究者认为,客观来说,这些年的“社区治理改革”,其总体趋势是往“正规化”和“专业化”的方向发展的。这很好,但也造成了一个意外后果:越是正规化和专业化,就越容易官僚化、行政化,反而“在群众身边、离群众很远”。

  疫情就暴露了这种弊端:平时,社区和社区干部、网格员都有“专属事务”,上级也靠这些来考核社区,因此社区工作者忙于具体事务,却不见得有时间去跟社区居民打交道。防控以来,社区和居民这一对本该是“鱼水”的关系,却往往没法打通“最后一公里”。

  疫情当前,救人要紧。但这场大考之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却值得我们思考。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或许是:久久为功、扎扎实实做群众工作,才是社区最重要的任务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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