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地区“割青麦作饲料”的事件在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河南、安徽等省的农业厅以及国家农业农村部先后先发紧急通知全面排查毁麦开工、青贮小麦的情况,确保夏粮颗粒归仓。(事件背景见笔者前天的文章:“恶意”收购青麦威胁粮食安全,罪魁祸首是谁?)
然而,事件并未到此为止,各路专家为青贮小麦现象“洗地”的声音反而更加不绝于耳。
央视农业频道采访了有关农业专家连出两期视频来谈这件事,受到了年轻网民的热烈追捧:
所强调的核心观点就是河南等省去年遭遇水灾,导致青贮玉米饲料不足,外地采购成本过高,所以养牛场才采购青贮小麦应急;央视还采访了采购青贮小麦的养殖户,宣称青贮小麦不如青贮玉米,只是青贮玉米没有了才被迫选用青贮小麦;青贮小麦现象以前也有,但量很少,所以网友不必大惊小怪,远没到威胁粮食安全的程度。
这两期视频都受到了广泛的高度好评,然而笔者却更加感到了不安。如果真的只是网友“杞人忧天”,河南省农业厅和农业部还着急发文干嘛?目前全株小麦青贮的确不是大面积的,但是现在不立刻阻止,在利益驱使下以后会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在中国推广全株小麦青贮,无异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今天还要坚持为全株小麦青贮行为洗地,无异于是在粮食安全战场打响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某些农业专家和媒体人的逻辑,深究下去的话,其实就是市场的逻辑。而这样的逻辑在粮食领域以前我们曾经耳熟能详,那就是茅于轼等人对18亿亩土地红线的炮轰。只是因为茅于轼已经臭名昭著了,所以大多数人也不会认同其对18亿亩土地红线的炮轰;但如果当初换一个所谓的专家出来讲这种市场逻辑、炮轰土地红线、斥责民众“杞人忧天”,结果会怎样呢?央视农业的两期视频已经为我们进行了演示。
央视农业的两期视频之所在B站获得了一大批年轻网民的追捧和点赞,就在于视频很接地气,很为农民和养殖户说话,如前一期视频说的,“农民种地是为了赚钱”,你不能不让农民赚钱,“口粮是粮食安全,肉蛋奶也是粮食安全”,如后一期视频结尾说的,“农民赚到钱了,粮食才能安全”……
关于这些问题,笔者在前一篇文章也谈到了:不可能“既要马儿跑,还要马儿不吃草”,在不解决农民生存问题的前提下,反过来对他们搞道德绑架,让他们独自去承担国家粮食安全的成本。
但是,在我国粮食自给率已经降到80%(官方数据,实际更低)、国际局势风雨莫测的情况下,粮食安全始终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而解决粮食安全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决农村、农业以及农民的出路问题。
这个出路笔者在前文也说了,就是毛主席早已指出的通过人民公社创办社队企业、农民办工业,集体经济向全民所有制经济逐步发展的金光大道;在保证基本的粮食生产、粮食安全的基础上,实现农村地区的现代化,把农村办得像城市一样好,而不是搞肿瘤一样的特大城市、将农民驱赶出农村变成廉价劳动力和彻底的无产阶级。然而,毛主席的金光大道是一个系统性的方案,核心是社会主义公有制。
新中国成立初期,梁漱溟等乡建派与毛主席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梁漱溟鼓吹要对农民“施仁政”,潜台词就是骂我们没有“仁政”,这才引出了“大仁政”与“小仁政”的争论。
历史发展到今天,公有制不见了,毛主席说的“大仁政”没人讲了,各种“小仁政”又纷纷出来表演善良;笔者想问的是,你们真的是在为农民说话,为无产阶级说话?
“市场派”打着帮助农民的旗号,说“种粮食”不如“种房子”,国际上粮食便宜,可以买粮食吃,种庄稼不赚钱,不如把地卖了搞房地产;就说今天那些搞乡村振兴的“乡建派”,又有几个是在踏踏实实地帮助农民种粮食呢?那些所谓的典型,哪个不是在搞“观光农业”、“经济作物种植”呢?
力挺水稻转基因化的农业专家黄季焜昨天也出来发话了:“农民要增收,养殖户要发展。这种现象合情合理,不用小题大做。”市场的问题要交给市场,“小麦做饲料不要看成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因为市场就那样。”
这篇专访其实比央视咨询有关专家后做的两期视频讲得更加“到位”,所以笔者觉得有必要围绕专访以及央视两期视频谈的一些问题继续展开讨论。
首先,粮食安全真的没有问题?网友真的是小题大做?
黄季焜的一个核心论据就是,“当前我国小麦和稻谷的库存都处于历史高位,能够满足一年以上的消费需求”。
上面说到的,中国目前粮食自给率不足80%只是一个整体数据,缺口主要在油料以及养殖业所需的饲料;作为中国人口粮的水稻和小麦目前而言的确勉强自给自足,但也仅仅是“紧平衡”。
以小麦为例。2021年,全国小麦总产量1.37亿吨(统计数据),而小麦的消费总量为1.49亿吨,缺口约1200万吨;2021年进口小麦977万吨,创下了历史新高。
而联系到此前国储粮仓库起火、产量虚报等现象,即便是这个“紧平衡”也是足以让人提心吊胆,水稻、小麦的现有库存真的能够维持一年的消耗、等待下一年收获吗?
2013年5月27日,中央巡视组进驻黑龙江省中储粮林甸直属库,4天后,黑龙江省中储粮林甸直属库发生火灾.……
2014年10月8日,黑龙江省中储粮海林直属库发生了“同样”的火灾……
2018年7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开展全国政策性粮食库存数量和质量大清查的通知》,三天后,吉林粮仓又一次发生了“同样”的火灾……
2020年7月11日,一段爆料黑龙江肇东直属粮库储备粮有质量问题的视频在网上流传,一名女子自称通过拍卖的方式买了一批储备粮,其中有粮,还掺杂着大量的筛下物……
在这样的背景下,任何打水稻、小麦“颗粒归仓”主意的做法,都将严重威胁甚至打破脆弱的“紧平衡”。
和平时期,你可以轻飘飘地讲“口粮是粮食安全,肉蛋奶也是粮食安全”,但是一旦因为重大天灾或国际战争导致粮食危机,“肉蛋奶”不足顶多是生活质量下降,而“口粮”不足那是要饿死人的!居安思危的道理很多人早就忘了,忘了和平时光也才过了70多年,与数千年来不断出现的流民四起、饿殍遍野的变乱历史相比,真的只是一瞬。
第二,为什么说纵容小麦青贮就是在打开“潘多拉魔盒”?
笔者在前文已经分析了,小麦全株青贮是2015年提出的“粮改饲”的政策导向下、最近几年农业学术界新兴起来的“时髦课题”,山东泰安还曾把这个当作“成绩”来宣传,电商平台出售小麦青贮饲料的广告存在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所以,这次被网友曝光的多地出现的收割青小麦现象,绝非“临时起意”,也不仅仅是养殖场“应急”那么简单。
央视农业为了给“收购青小麦”寻找合理性解释,引用了养殖场的说法,那就是小麦青贮饲料远不如玉米青贮饲料,所以,他们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拿小麦青贮饲料应急,来保证人民群众的牛奶和牛肉供应。事实真的如此吗?
我国目前奶牛存栏量排名靠前的省份不是有大草原的内蒙,而是在那些内陆的产粮大省。奶牛常用的饲料可以分为粗饲料和精饲料两部分,粗饲料通常就是牧草、作物秸秆,在那些没有牧草的养牛大省,替代品主要就是玉米青贮;而精饲料以含大量碳水化合物的玉米、高粱、大麦和小麦等谷实类植物为主,此外还有含植物性蛋白的豆粕以及块茎类的能量饲料。
为了帮助没有草原的农村地区农民储存饲料、喂养牲畜,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的农业技术工作者就在向农民推广玉米秸秆等的青贮技术:
小麦秸秆粗纤维含量高、对食草动物来说难以消化,水稻秸秆虽然稍好,但营养价值并不算高。80年代,新疆等地开始尝试小麦秸秆的青贮技术,以提高小麦秸秆的营养价值和适口性:
但这样的尝试随着农业集体化的解体中断,况且在养殖业疯狂内卷的今天,哪怕1%的产奶量增加或者长肉速度增加,都可能帮助市场主体赢得竞争。在玉米全株青贮饲料面前,小麦和水稻秸秆的那点青贮试验成就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现实的状况是,养殖户会拿秸秆做必然的补充粗饲料(反刍动物的生理特点决定的),但绝不会拿秸秆当主要粗饲料,因为拿秸秆喂肉牛则长肉慢,喂奶牛则出奶量低。
但是,情况在最近十几年间发生了变化,这就是笔者在上文提到的小麦全株青贮技术的出现。
研究表明,小麦从开花期到乳熟期短期内营养特性发生着迅速的变化,随着小麦生育期的延长,杆茎中的干物质不断增加,粗蛋白不断下降:
这样,在乳熟期收购青贮全株小麦,就能大大提高小麦的饲用价值,甚至总消化成分、能量、粗蛋白、可消化蛋白的含量,均高于大麦和玉米的全株青贮:
也就是说,小麦青贮饲料的价值根本不像央视农业的视频里,那些养殖户说得那样低、只是为了“应急”;站在养殖户的立场,实际上是一个可接受的玉米青贮替代品。
按照相关介绍,青贮小麦饲料的收购价约650元/吨,而青贮玉米的收购价约450元/吨,的确有差价,但差价也不是那么大;在青贮玉米供应不足的情况下,外购青贮玉米的价格要去到800元/吨,这时直接在本地收购青贮小麦反而很“划算”了。
按照市场规律支配的结果必然就会逐步让这个季节的小麦青贮成了趋之若鹜的现象。一头牛每天要消耗三十公斤粗饲料,这个用量可以说是非常大的,对于青贮亩产高达小麦三四倍的玉米而言可能不算啥,但是,对于小麦而言却是灾难性的消耗。
笔者想不通的是,某些专家和媒体,为什么就非得把收割青小麦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此时不严厉叫停的话,再发展几年后果究竟会怎样?
第三,农业发展的方向问题。
笔者小时候也在家放过牛,农村人都知道秸秆是可以用来喂牛的,特别是在冬季上坡和田埂上已经没有青草的情况下,农户只能拿秸秆喂牛。那时的农家在水稻和小麦脱粒以后,就把秸秆堆成草垛,一部分用来储存喂牛,一部分用来当柴烧,冬季还可以把秸秆铺到菜地保温、保护菜苗。
这样的场景在现在的农村早已看不见了,一是农户早已不散养(而且各地不准养)猪牛羊,二是很多农家也不烧柴锅了,至于菜地保温都用上了会产生大量塑料污染的地膜。
秸秆处理对于农民来讲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前些年收割机收完之后,农民就地焚烧秸秆肥田,后来环保严查,焚烧秸秆被全面禁止,农民普遍的做法只能是秸秆还田。但秸秆还田如果处理得不好,就会导致下一季出现烧苗问题。所以,秸秆处理始终是个比较头疼的问题,就如笔者上文所说,环保的成本最后压给了农民自己。
更早的时候一些地方还有小的造纸厂会收购秸秆造纸,但后来一查环保,这些污染严重的小造纸厂都被关停了;而大的造纸厂宁愿去批量采购速生林木,毕竟散收秸秆的人力和运输成本更高。
话说回来,既然以前的农民都可以拿秸秆喂牛,为什么现在的饲料生产和养殖企业不能收这些秸秆呢?以低廉的价格帮助农民处理了秸秆,降低了环保成本,又增加了农民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原因上面第二条已经作了分析,那就是彻底成熟脱粒之后的小麦和水稻秸秆喂牛“经济价值”过低——拿秸秆喂肉牛则长肉慢,喂奶牛则出奶量低。
当然,这个“慢”与“低”只是相对而言。根本原因是目前农业领域严重的“内卷”,养殖户为了在市场竞争中获胜,只能想尽各种办法,拼命地让肉牛多产肉、奶牛多产奶,即便我们经常听到牛奶过剩、倾倒牛奶的新闻,但这就是资本主义的顽疾。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激烈的市场竞争,迫使养殖企业在边际效益不断递减的情况下,拼命追求产肉率和产奶量,我们原本可以有更加环保、更加可循环的系统化的种植、养殖农业生态系统,农民不用为秸秆处理发愁,养殖户也有了更加广泛的饲料来源,消费者也不用整日担心肉蛋奶里的激素、抗生素。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制度下,通过举国一盘棋、农业技术人员和农牧民紧密配合、走群众路线,这样的生态系统下,原本是可以追求更加安全、更加高效的现代农业体系。
说到这里,笔者又想起了毛泽东时代的一个案例。1962年有一部科教片叫《金小蜂与红铃虫》,讲的是通过走群众路线,农民与农业技术人员有效合作,发现并在很多公社推广了用金小蜂防治棉铃虫的事。
1965年4月2日《人民日报》报道:
“湖北省种棉面积较大的天门县,过去每年被红铃虫吃掉的棉花大约占总产量的百分之十五到二十。这个县的广大棉农看了《金小蜂与红铃虫》这部科教片,在县有关部门的领导下按照影片里介绍的办法放蜂灭虫,不到两年,许多公社和大队就基本上消灭了虫害。”
这个案例告诉我们,农业防治病虫害原来不一定非得花钱打毒药导致农药超标,也不一定非得推广安全性尚不确定的转基因。
然而,生产资料的私有化不仅使得这样的群众路线的技术发展失去了社会基础,市场机制下,资本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也不可能真正地去追求所谓的环保,反而让环保成了新的利润增
长点,制造着更大范围的污染(如新能源汽车的电池)。
第四,农民的现实出路问题。
这个问题开头大概已经谈过,金光大道毛主席早已指明,能不能实现、怎么实现这是更高层面的问题,这里只说一点现实出路的建议。
农民种地赚不到钱的现状导致的问题其实是很多的,远远不止收割青小麦这件事,还有大面积的土地抛荒问题(很多是季节性抛荒),基本农田土地被侵占、被改种经济作物的问题,18亿亩土地红线现在到底还能守住多少,有没有哪一个农业专家出来打包票?就在大家都在关注小麦青贮问题的这两天,有网友还曝出了某地毁数百亩青麦给企业建光伏电站的恶性事件。
其实,这样的事件还鲜见吗?只是与之相比,农民主动抛荒、私自转让土地、变更土地用途的现象更加普遍,粮食自给和粮食安全的现状一点都不乐观。
短期内想要解决这样的问题,就必须给种田的农民活路。关于提高粮食征购价格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笔者在上文已经谈了。这里如果要给个建议的话,那就是大幅提高农民种田的补贴吧!
有人会问,钱从哪里来?笔者要反问的是:为什么可以发债给企业发出口退税,就不能发债给农民发种田补贴呢?真要重视粮食安全,就应该把粮食安全问题放到与稳增长的经济安全的同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