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20日晚至21日晚，第二、第三野战军百万大军，发起渡江作战。这是江岸炮兵掩护步兵渡江。新华社发(钱歆 摄)

1949年4月，渡江战役进展顺利，以第三野战军和第四野战军为主的解放军部队开始大量进驻上海到武汉一线的江南水网地区。

与此同时，一种让战士们咳嗽、腹泻、脱力、高烧不退的怪病却在部队中肆虐开来。按其症状分类后，医务人员为战士们服用了传统上用于治疗疟疾的药物如奎宁和疟涤平等，却无济于事。

这种神秘的疾病给刚刚参加完上海战役的第三野战军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有20余万人被感染。然而，驻扎在与之相距不远的武汉战线上的第四野战军部队中却没有大规模流行此病。

这种病到底是什么？相距不远的第四野战军部队为什么能够有效遏制它的流行？

原因正是第四野战军中有两位日本籍的医务工作者山田辰一和中西君子，他们确认了此病应为血吸虫病，并报上级机关对该病采用了正确的防治方法。

他们的专业知识和努力引起了全军的高度重视，1949年12月，华东军政委员会在上海成立了“上海市郊区血吸虫病防治委员会”，并抽调了千余名医院人员分驻各级作战单位，极大的降低了血吸虫病的爆发程度，改善了患者的医疗条件。

那么，在抗日战争结束不久的解放战争中，缘何有日本籍医生在解放军部队之中？一切还需从1931年的东北地区说起。

东北抗日军事力量成长艰难

1931年，日本关东军蓄意发动“九一八事变”，在蒋介石政府“不抵抗”政策下，侵华日军迅速占领了东北全境，并在其后建立了伪满洲国傀儡政权。日本关东军占领东北全境后，通过不断增兵和扩张在东北组成了号称百万之众的强大军事集团，对东北地区抗日军民采取非常残酷的镇压和杀戮。

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游击队和抗日义勇军的余部基础上成立了“东北抗日联军”，但在日本关东军持续不断的扫荡和压迫下，抗联战士的生活条件十分艰难，不仅缺乏枪支弹药，更是缺衣少食，常常在冰天雪地之中吃树皮、嚼草根，与超过自己数十倍且装备精良的敌人频繁作战、坚持斗争、苦苦周旋，难以支撑。

1943年10月5日，苏联哈巴罗夫斯克，东北抗联教导旅在野战演习后摄于北野营的合影。一排左起：副旅长巴达林，李兆麟、王一知、周保中，第1营营长金日成，副旅长什林斯基；二排左起：张光迪、冯仲云、王明贵、王效明、崔庸健、彭施鲁；三排右一隋长青、右三金光侠、右四姜信泰；四排右起金京石、陶雨峰

1939年初冬，为保存实力，抗联举行了秘密军事会议后决定将抗联的剩余力量暂时撤退到苏联，在苏联境内进行整训，寻机回国与日寇作战。

1942年7月16日下午，东北抗日联军创建人之一周保中将军同苏联远东军方面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将留在苏联远东境内的东北抗联部队改编为抗联步兵教导旅。

1942年到1945年，教导旅陆续派出小股部队回国进行侦查和游击活动，1945年8月，抗联主力随苏军一起打回东北，配合苏军全歼日本关东军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后在苏军配合下，接应八路军和新四军部队挺进东北，建立东北根据地。

1945年日本投降后，某地的签字仪式

1945年9月11日，延安电令山东分局，指出“为利用国民党军尚未到达东北之前的时机迅速发展我之力量，争取我在东北之巩固地位”，决定抽调山东分局4个师共12个团，共2.5万到3万人进入东北地区。

9月17日，在延安主持党中央工作的刘少奇致电正在重庆与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的毛泽东与周恩来，提出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方针，得到毛、周的赞同。

9月19日，刘少奇代表中国共产党中央起草了《目前任务和战略部署的指示》，正式提出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集中力量抽调大批部队和干部进入东北地区成为当时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

最直接的人才资源

逢此关键时刻，中国共产党需要大量了解现代技术和当地情况的高素质人才加入，尽快接收和掌握日军和伪满洲国在各地的军事设施、工矿企业和文教单位，从而加强对东北地区的控制力。

同时，中国共产党面对的与国民党的战争已经不再限于此前抗战时期以游击战为主，少量运动战为辅的情况，而更多的以阵地战和攻坚战的形式展开，需要改变以往依赖步兵和炮兵的作战模式，尽快建立完善的后勤补给体系，掌握现代战争所必需的高技术军种和无线电兵、铁道兵、装甲兵和空军等兵种。

日本关东军在对东北长达14年之久的军事占领过程中，为最大限度地服务于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战争和扩张的需要，处心积虑地经营伪满洲国，在向东北地区大量移民的同时，从日本国内向东北地区派遣了大量的军工、铁道、矿山、水利、电力、医疗等各类专业技术人员。

因此，滞留中国的日籍人士中受过军事训练、掌握相关技术的人员可以说是中国共产党所能接触到的最直接、最便利的难得人才资源。中国共产党开始利用苏军转交的机会，自主招募或说服为国民党效力的日籍人士加入自己的队伍。

作为“满蒙开拓团”成员来到中国的山口盈文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日本战败后流落到吉林省朝阳川镇，后因涉嫌刑事犯罪被判刑羁押。八路军接管朝阳川镇后，向他宣布“我们共产党会把除日本帝国主义者、协助满洲帝国来压榨人民的人以外，全都释放。你也是日本帝国主义者的牺牲品，所以也会释放。”

八路军在饮食上优待日军战俘

山口盈文被释放后加入了公安警备队，1946年国共正式开战，山口盈文所在的公安警备队被编为东北民主联军第七纵队独立22师3团2营四连。

在经历了几次规模较大的战斗后，1948年，山口盈文接到命令转入炮兵部队。当时，他所在的炮兵部队刚刚成立，士兵们缺乏基础的科学训练，对火炮发射时测距和弹道计算等专业知识全无了解。

山口盈文被排长委以教学任务，他从计算公式教起，让士兵在现场计算射击参数，然后照此试射训练弹，掌握距离感。此后，山口盈文参加了进攻四平的战斗，在战斗中臀部中弹昏迷，经野战医院的医生抢救后恢复意识。

他在后来回忆道，东北解放军的医院里一半以上的医生和护士都是日本人，这些日籍医务人员一丝不苟地照看患者，其敬业精神也得到了解放军战士的称赞。

山口盈文痊愈后回到部队，后又南下参加解放全中国的战役。在解放海南岛的战役结束后，山口盈文向部队的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经组织批准后成为正式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以山口盈文为代表的这批原本在我国东北电力、金融、文教、卫生、通讯、工矿和交通等各个领域从业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既掌握着相关技术，又对当地情况有着具体的了解，对于中国共产党而言，吸纳这些日本战俘和移民不仅是极为宝贵的生力军，也是中国共产党巩固东北地区乃至建设新中国的重要专业技术骨干队伍之一。

成为不可忽视的技术队伍

事实正是如此，日籍人士中的关东军战俘和受过军事训练的日本移民为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地区建设高技术军种兵种和后勤单位起到了重要作用。

仅在1945和1946两年间，就有四千余名日籍人员加入到了东北民主联军的后勤部门工作，其中不乏病理专家、科室主任和医学院的教授。

以他们为骨干和基础，结合俘虏的前国民党军的医务人员与解放军自己培养的医务人员，再加上部分国际友人的协助，构成了一支高效而坚韧的医疗队伍，随解放军一路南征北战，既为解放军的伤病员提供了难得的医疗保障，也为沿途中国百姓带来了现代医学知识和疾病救治。

据当时东北9省14个市的调查统计，解放军中日籍人士的总数，确切知道的有12016人，加上未统计在内的约有31030人到33000人。其中，卫生部、军工部、军需部内的技术人员较多，是一支不可忽视的专业技术队伍。

对解放军中日籍战士而言，这些原本在极端军国主义环境中成长的日本战俘和移民，在长期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奋斗后，逐渐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他们跟随解放军部队南征北战，在与国民党军的殊死战斗中不畏牺牲，忘我工作，与解放军战友建立了坚固的友谊，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逐步克服了“战败”的心理隐结，将自己从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略的帮凶，改造成为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在解放东北全境后，这些日籍战士也跟随部队一路南下，为中国人民的解放和新中国建设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1950年4月26日，日本妇女迎接被遣返的侵华日军战俘

1956年8月1日，山口盈文乘坐兴安丸号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家乡。此后，他一直致力于日中友好，成为了第四野战军日籍解放军战士建立的“回想四野会”中的骨干分子，在战后日本的有关涉华政治风波中旗帜鲜明地与右翼势力对抗，为推动中日友好关系和平发展作出了积极努力。

对于这些日本友人，周恩来总理在1956年6月27日接见日本代表团时评价道：

【“我们很感激一部分日本人，他们在解放战争时期，作为医生、护士、技术员参加了解放战争，这些更增强了我们与日本人民缔结友好关系的信心。日本的军国主义确实是残酷的，但协助我们的日本人民有很多。”】

参考文献：

[1]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战史编委会编.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战史[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7.

[2]中国中日关系史学会编.友谊铸春秋—为新中国建设作出贡献的日本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5年.

[3](日)山口盈文.僕は八路軍の少年兵だった[M].草思社，1994年.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新京报书评周刊”“文史博览”“那些不能错过的展览”“国家人文历史”

【李津，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学院。本文原载微信公众号“东方红啦”，授权察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