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水门桥战斗是整个长津湖战役的关键性战斗之一。当美国海军陆战一师以步步都要流血、每小时500米的速度向后方撤退时,水门桥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为此,志愿军将士不惜一切代价三次炸断水门桥,而美军凭借强大的后勤保障力量,三次重建水门桥,得以完成撤退。在这场武器装备极其不对称的作战中,志愿军以钢铁般的意志同美军的钢铁部队较量,他们可歌可泣的事迹永远值得我们铭记和颂扬。
1950年11月27日,朝鲜长津湖地区突降大雪,气温降至零下40余度。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二十军、二十七军向美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和美步兵第七师发起突袭。经一夜战斗后,美军的行进队伍被分割成五段。12月1日下午,美军第七师第三十一团整建制被歼灭,其象征荣誉的团旗亦被我缴获。
美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匆匆飞抵下碣隅里的临时机场,召集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等高级军官开会,决定全军立即向咸兴、兴南地区撤退。获知敌情后,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立即决定:瓮中捉鳖,一举全歼。从柳潭里,到新兴里,到下碣隅里,到古土里,到处都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埋伏和阻击。战斗最激烈的一天,美军一整天只撤退了500米。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美军士气极为低落。
世界各国都在关注这次美国军队史无前例的大撤退,美国也几乎倾全军之力在保护陆战一师不被全歼。在整个队伍上空,100多架飞机在低空严密掩护着陆战一师向南撤退。而为阻止如此庞大的、诸兵种联合的撤退队伍南逃,宋时轮没有更多办法,只好使出断桥破路的“老法宝”,命令二十军六十师把下碣隅里至古土里、乃至真兴里道路上的全部桥梁炸毁,特别是古土里南面一座关系数万美军生死的桥—水门桥,以封锁敌南逃之路。
一个要跑,一个要堵,双方指战员同时将目光聚焦到位于长津湖古土里以南5.6公里处的水门桥。这里,一时间成为“生死桥”。
没有被炸前的水门桥
日本统治朝鲜时期,为将其修建的长津湖水库引水南行,在水门建造了四条巨大管道,水库的水通过四条管道,以很陡的坡度流向山下的一座发电站。在管道和公路相交的地方,架设有唯一一座通往长津湖地区以外的悬空单车道桥梁,跨度8.8米。桥架在两座山体之间,远远看去如挂在悬崖之上,桥下是万丈深渊,大概因为两边悬崖陡峭如门,地图上标识这座桥名为水门桥。
桥上,地势险要,桥下,万丈陡坡,却是美军撤退道路上唯一一座可供坦克、车辆通过的大桥。向南渡过此桥不远,一眼便能望见宽阔的海岸线和元山港口,再越过朝鲜东部山区的最后一个山头黄草岭,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能够直通位于兴南的港口,美军的机械化优势就能够发挥了。而如果这座桥被炸断,虽然徒步人员可以利用桥上的出水闸走过去,但美军的车辆、坦克和火炮都撤不出去,就不得不放弃所有重装备轻装撤退。没有了机械化运输,美军将如同困兽,只有束手就擒。因此,对于志愿军来说,水门桥犹如一扇大门,只要关紧了这扇门,既可以接收美军大量来不及炸毁的重装备(坦克、大炮、卡车),又可以俘获数千名美军伤兵。
因此,敌我双方都认识到水门桥是决定胜负的生死“桥”。为了将陆战一师在崇山峻岭中“包了饺子”,宋时轮决定:即便有天大的困难,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桥炸掉,以便把美一师继续阻隔在原地,予以全歼!一场博弈注定要在这座大桥上展开。于是最为惊心动魄的三炸水门桥战斗开始了!
一炸水门桥。12月1日,志愿军二十七军八十师二四○团三营穿插到水门桥附近。因为长途穿插奔袭,官兵们随身携带炸药并不多,但他们仍然严格按照指令,乘着暴风雪弥漫的夜色,对水门桥发起突击。守桥的美军一时措手不及,水门桥桥面被炸毁。按照志愿军战士以往的经验,想要在这种极端天气且偏远的地方,把桥恢复到能通车的程度,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尽管如此,志愿军还是很谨慎地安排了观察哨进行监视。不出意料,水门桥被炸令美军焦急万分。然而,史密斯命令工程营火速赶往水门桥,并拉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器,凭借它们以及随车携带的材料并砍伐木料,很快修建了一座原木框架的桥梁。不仅士兵在上面走过没问题,就连载物的卡车从上面经过也不见桥晃动。这下志愿军官兵着急了,大家一合计,决定集结力量筹备第二次炸桥。
二炸水门桥。12月4日夜,正当下碣隅里美军准备总撤退、九兵团第二十六军正急行军赶往下碣隅里的节骨眼上,志愿军再次对水门桥发起袭击。志愿军官兵巧妙躲过探照灯,照明弹、警戒哨,悄无声息地把炸药安装在桥上,并在四周堆积如山的工兵材料上也放置了炸药。桥,再次被炸。以志愿军当时的常识,认为这一次应该稳妥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看着撤退下来的美军如何在桥前被堵住,接着被我军主力消灭掉。为确保万无一失,志愿军官兵炸完桥后没有走,在风雪的掩护中暗地里观察美军。令他们吃惊的是,美军开来了志愿军们前所未见的车辆,操作着从未见过的工程机械,在灯火通明、风雪嘶吼的峡谷上,利用原桥残留的根部和携带的钢制材料,在很短时间内,竟然又建起一座简易的钢架桥,甚至比以前的桥更加坚固。很快数十辆坦克“轰隆隆”地便开过去了。水门桥保障完好,就是陆战一师的阳关大道。所以,第二次修复水门桥后,美军派出一整个坦克营,超过40辆坦克外加大批美军士兵,在桥的附近及主要高地上修筑了工事,并在桥的两侧摆开坦克进行布防,拱卫水门桥。一座10米长的桥,被美军像宝贝一样用各种轻重火力由内向外团团围住,密不透风。而此时前来炸桥的志愿军官兵们已经无炸药可用,面对美军创造的“奇迹”,他们无计可施,不得不向上级寻求支援,并把所见的一切向上级作了汇报。
水门桥被炸毁
三炸水门桥。想要再次偷袭已不可能,为了炸桥,只能强攻!12月6日晚,志愿军二十七军八十师二四○团三营七连连长姜庆云带着一个步兵排和一个重机枪班,趁黑摸到水门桥附近。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再次炸掉水门桥。借着夜色,这支“敢死队”反穿棉袄以作掩护,每人带着几公斤炸药,准备第三次炸掉水门桥。高度警惕的美军用重火力疯狂扫射,以至多年后,姜庆云对那一夜的惨烈战斗场景依旧记忆犹新:“敌人一梭子30发子弹扫射过来,我们这里就倒下7个人,其中4人牺牲,3人受伤……”面对残酷的伤亡,战友们没有丝毫犹豫,最终冲破美军的火力封锁,用血肉之躯将水门桥再次炸断,这一次不仅把桥面炸了,把桥基也炸了个干净。
水门桥第三次被炸断的消息传来,史密斯绝望了。陆战一师突围数日,虽然每天伤亡不断,但战斗序列并没有被打散。修一次,炸一次,再修再炸,这给陆战一师传递出的信息是:就是要围歼你!随着志愿军九兵团二十军、二十七军紧追不舍,二十六军也在步步逼近,如果水门桥不能通行,陆战一师就会被压制在绝壁的边缘,撤退无望了。
为此,史密斯立刻向美军总部汇报,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修复水门桥!同时,他召来工兵参谋兼第一工兵营营长约翰·帕特里奇中校,命令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马上架起一座桥梁!从朝鲜到东京,为了挽救陆战一师,上千人开始投入计划制定等工作。很快,办法就被想出来了:火速运一批M2架桥钢梁过来,再架一座桥。
1938年,英国工程师唐纳德·贝雷设计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拆装式金属桥—贝雷桥。其设计理念是以最少种类的单元构件,拼装成能承载各种负荷、不同跨径的装配式钢桥,而且只需一般中型卡车运输,特殊情况下能全部依靠人力搭建。1941年,美国从英国购买了贝雷桥专利并把它命名为M1型,后来经改进其车道加宽了12%,遂命名为M2型。
美军空降M2组件
12月6日,约翰·帕特里奇乘飞机侦察了水门桥,估算出需要4套M2型车辙桥桥板及配件,并建议把新车辙桥组件空投到古土里,然后用卡车将这些组件运到架桥现场。为确保空投成功,陆战一师后勤部门和第三一四空运联队在兴南西南方向约6公里的连浦机场进行空投试验,结果组件上6顶24英尺直径的降落伞有5顶没能成功开伞,桥梁组件像砖头一样拍到了地面上,砸进土里整整6英尺(约1.8米)。结果证明,必须使用两顶最大号的48英尺直径的降落伞。当夜,陆军降落伞维修技术小组携带大型降落伞从日本到达连浦,在海军陆战队空投排、第一水陆两用牵引车营100多名技术人员的配合下,连夜作好了空投准备。
为保险起见,美国人决定空投8套。12月7日,从9时30分至中午,8架C-119大型运输机从日本三菱重工运来了将8套M2型组件,并空投到古土里美军阵地。隐蔽在雪地里的志愿军观察哨发现,巨大的降落伞悬挂巨大而沉重的钢制组件,闪烁着指示灯,悠悠荡荡落向水门桥以北狭窄、平坦的沙洲。由于河谷风大,除一套损坏、一套飘落到志愿军阵地外,其余6套被美军工兵安全收回。这些组件被立即装上卡车,在重兵掩护下,向水门桥前进。一天之后,一座可以通过包括坦克在内所有重型装备的全新钢结构桥梁再度出现在两座悬崖之间。就在这座桥第三次重生后,联军的1500多辆汽车和坦克庞大队列也抵达了这里。12月11日凌晨,美陆战一师及各类装备车辆全部通过水门桥。随后,为防止志愿军追击,水门桥被美军彻底炸毁。正在从齐腰深大雪中追来的志愿军官兵,清楚地看见了爆炸时冲天的火光,这意味着这场人类在最恶劣自然条件下的惨烈战役进入尾声。
12月8日,寒流再度来袭,晚上气温降到了零下38摄氏度。但史密斯却感受不到什么寒意了。因为他知道,陆战一师就此可以逃出。但他心里还是有一个疑惑:即便是桥架好了,但中国军队难道就没想到派部队阻击吗?史密斯能想到的,志愿军当然能想到,担任阻击任务的是志愿军二十军五十八师一七二团。然而,由于风雪实在太大,再加上寒流来袭,精疲力竭的志愿军阻击部队尽管已经在雪地里不停前行,但大部分还是没有及时进入阻击阵地。唯有一个连,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登上了一个可以俯瞰水门桥的山头。然而,在美军整个撤退过程中,这个连队却一枪未发。
美军通过水门桥撤离
为慎重起见,史密斯决定还是派一个小分队前去侦察。据一位美国老兵回忆,修桥的时候他所在的小队负责周边警戒,当他们登上水门桥附近的一处高地时,眼前的一幕惊悚且骇人,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见高地上的散兵坑里埋伏着100多名中国士兵,他们端着步枪,眼睛盯着水门桥的方向,保持着伏击姿势,却已全部冻死在那里,化作了晶莹的冰雕。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准将爱德韦恩·H·西蒙斯所著的《冰封长津》一书也披露,陆战一师攻占了志愿军据守的1081高地,“守军战斗到了最后一人”;第七师和第三十一战斗群残部,在攻击水门桥附近志愿军阵地的时候,没有遭到抵抗—“守军已经在他们的隐蔽部中化作了冰雕”。
军史作家王树增在《远东朝鲜战争》中写道:“关于这座桥梁的故事,可以清楚得看出在整个朝鲜战争中,作战双方工业能力的巨大差距导致了战争双方军事实力对比的悬殊,从而使战争在力量相差巨大的前提下进行着。”水门桥三炸三修,可见美军当时的科技实力、物资实力以及强大的空军实力、先进的战争观念,朝鲜战场上已无前方后方、内线外线的战争概念。然而,这场极其不对称的战争对抗中,志愿军将士凭着战斗精神和顽强意志,用血肉之躯抗击机械化部队,他们不愧为“最可爱的人”。战后,史密斯感叹:“长津湖战役,是钢铁部队在和钢铁人作战。”
(作者单位:陆军装甲兵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