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毛泽东在湖南一师读书期间,不是那种孤独清高、孤芳自赏的迂腐书生,而是一个广交天下奇杰的热血青年。在他看来,人不可能单独一个人取得成就,交结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奋斗,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他不但重交友,更为特别的是交友之奇,朋友间不谈金钱,不谈男女之事,不谈家务琐事,只愿意谈论人的天性,人类社会,中国,世界,宇宙!他认为,这样的人不在官府庙堂之上,也不一定在自命不凡的精英圈子中,那些一无所有的贫寒学子,那些被看不起的下层百姓,往往隐匿着一些非常之人,能做非常之事,能创非常之业。一师毕业时,毛泽东周围真地聚集起一批奇友,看起来无特别之处,但却个个胸怀远大,有救苦救难、救国救民之志。这些年轻人虽然人生道路各异,却以改变中国和世界的伟业永载史册。
为庆祝建党百年,我们连载昆仑策研究院副院长兼秘书长王立华同志著作《一师毛泽东 要为天下奇》中“交奇友”部分内容。该系列文章内容精彩、领悟独到,既可从中学习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历史,也可得到刻骨铭心的事业人生启迪。已发第一至十篇(见文后【相关阅读】),此为第十一篇。
【周世钊(1897.3.12-1976.4.20)】
“你是一个真能爱我,又真能于我有益的人。”【1】
“古人有云: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二者不可得而兼。我看你这个人是可以兼的。”【2】
周世钊,字惇元,又名敦元、东元,湖南宁乡人,家距韶山冲约30里,比毛泽东小4岁。1913年春,与毛泽东同时考入湖南四师在一个班学习,第二年同时转入一师,同被编入第八班而且是同桌,直到一起毕业,同学时间达5年半。
【湖南一师】
1917年6月,在一师所有学生都参加的“人物互选”活动中,从德育、智育、体育三个方面细化若干条目进行评分,毛泽东得49票排第一,周世钊得47票排第二,都是在德育和智育方面众望所归的优秀学生。全校超过40票的只有他们俩,毛泽东在敦品、自治、文学、言语、才具和胆识等六个方面都受到同学们推崇,是得票最全面的学生,而周世钊是在文学方面得票远超他人。
他俩都爱诗,既是同桌又是诗友。不管谁新创作了诗词,都会拿出来互相切磋修改,毛泽东曾给他50多首,可惜都没留传下来。在他们的带领下,同学们学诗写诗成风,寝室和自修室常闻吟诗声。后来毛泽东被选为学友会总务兼教育研究部部长,周世钊被选为文学部部长,一起有声有色地组织活动。学友会开办工人夜学,毛泽东安排他担任了管理员。
【湖南一师八班合影(毛泽东4排右2,周士钊5排右1)】
当时,周世钊沉浸在古文和诗词中,特别是热心于研读《庄子》,无形中受那种同生死、轻去就、忘物我的思想影响,有随遇而安的心态,缺乏坚决果断精神和英勇豪迈气概。他也是新民学会发起人之一,但学会成立那天却没参加。一师毕业后,也没与其他会员一起赴法勤工俭学,而是准备回家从事教育。家里高兴地为他演了一晚皮影戏庆贺,但到县劝学所要求派任为小学教员时,却没得到希望中的答复,好在过了不久,经过一师老师王季范介绍,才到长沙修业小学教课。毛泽东对他留在长沙当教员十分赞同,在给罗学瓒写信时特别讲到此事。在他看来,会员不能都到国外去,需要从全局和自己的特点考虑,要有几个从事小学教育的人。
一师毕业后,毛泽东与其他会员一同进京,展开赴法勤工俭学活动,但第二年春送走同学后,却只身一人又回到长沙,一来照顾生病的母亲,二来主持新民学会会务。回长沙时,未拿定在什么地方落脚,便到修业小学找老友。周世钊问明情况后,告诉他高小部正缺历史教师,每周只有6点钟的课,只要愿意教这几节课,对做其他工作无妨碍。由此,毛泽东当上小学老师,不但解决了生活和住宿问题,还有时间进行各种活动。
不久,北京爆发五四爱国运动,毛泽东在长沙组织了大规模罢课,成立了省学生联合会和各界联合会,还创办学联刊物《湘江评论》,自己担任主编和主要撰稿人。
在修业小学的那些日子,两人住处只隔一层木壁。周世钊半夜醒来,常从壁缝见到那边的灯光,毛泽东正加班为《湘江评论》写稿。有时忍不住过去劝毛泽东早点休息,他无奈地说:约稿未齐,出版期迫,不得不多写几篇,少睡几点钟没关系。由于常工作到深夜,往往不能按时起床,如第一堂课是历史课,周世钊不忘去叫他起来,毛泽东来不及洗脸,更来不及吃饭,一面穿衣服,一面拿起粉笔,匆忙到教室教课。虽如此,他讲的课却很受大家欢迎,旁征博引,历史与现实紧密结合,使学生们深受启发。
当时,学校每月只给毛泽东几元工资,吃饭后基本无剩余,全部家当只有一顶旧蚊帐、一床旧套被、一个旧竹蓆和几本兼作枕头用的书,身上的灰布长衣和白布裤也很破旧,朋友们想给他添置点必要的衣物,均被谢却。因被子单薄,每逢寒冬难眠时,便卷着自己的被子到周世钊床上,相互取暖共度寒夜。
1919年下半年,《湘江评论》被省督张敬尧查封,他们联络省内外开始驱张活动。年底,毛泽东率驱张请愿团赴京,领导反抗活动4个多月。期间,收到周世钊的长信,但没看完便失掉了,好在信中大意已大体明白。当时,周世钊正在绸缪将来的计划,想上大学深造或赴法勤工俭学,但毛泽东不主张他入学或是出洋。他给周世钊写信说,求学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中国出过洋的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他提出,大家应合力在长沙创造一种新生活,租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实行共产的生活。
这样的共产生活靠谱吗?这种离奇的设想能行吗?肯定难以有人认可。但在后来的革命生涯中,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一起度过长达几十年艰苦的军事共产主义生活,却成了低成本集合同志打天下的利器,打造了一支无往而不胜铁军。人间奇杰的奇思妙想,真的有不可思议的奇效啊!
1920年6月,直皖战争爆发,皖系失败撤出湖南,张敬尧终于被驱逐。周世钊高兴地给毛泽东写信说,湖南局势略定,应建设的事千头万绪急待进行,希望他赶快回来。
“吾兄平时,素抱宏愿,此时有了机会,何不竭其口舌笔墨之劳,以求实现素志之十一?相知诸人,多盼兄回湘有所建白,弟亦主张兄回省……”【3】
周世钊督促毛泽东,你平日胸怀宏大抱负,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有所建树?哪怕只实现素来志向的1/10也值得,所有了解你的朋友都盼你回来。周世钊还列举多条理由,包括能以过去的设想办自修学社、麓山自修社、新民学校等,还说到同是驱张运动领导者的易培基老师也已回湘,总之有诸多有利条件做事。
这时,毛泽东正在上海,考虑如何把关注重点从驱张转变为改造湖南,同时与陈独秀接触,参与筹建共产党的事宜。收到周世钊来信后,没过几天就离沪返湘了。因他是驱张运动的主要领导者,受到湖南各界高规格的欢迎。同为驱张领导者的易培基老师,被新上任主政湖南的谭延闿任命为省公署秘书长、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长、省立图书馆馆长和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毛泽东则被易培基聘为一师附小主事,周世钊又被毛泽东聘在附小兼高小历史课。从此,毛泽东以一师附小为大本营,领导开展了湖南自治运动和各种革命活动。
毛泽东的胸怀和目标,远在驱张与自治运动之外,周世钊与他有不小差异,但也无坚定的主张,属于两可【4】。
【新民学会会员在长沙合影(毛泽东后排左2,周士钊2排左4)】
1921年元旦,新民学会的长沙会员召开大会,讨论发展中的一些重大问题。第一是如何确立共同目标。毛泽东主张,以改造中国与世界为共同目标;周世钊则主张,应以促进社会进化为目标,但在表决时,他声明两者都赞成。第二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毛泽东等主张激烈方法的共产主义,要人人做工,走苏俄布尔什维克主义的道路;周世钊则认为,过激主义束缚自由,非人性所堪,宜从教育入手,逐渐进步,步步革新,泛劳动主义摧残人才,要有从事科学艺术的自由。但在表决时未决定立场。第三是现在如何着手。周世钊主张从下级入手,宜渐进,从点滴做去,学校和饭店都是着手处,研究学问要深等;毛泽东赞成大家讲的办法,又做了些具体内容的补充。第四是个人计划。周世钊想研究学术,在文学和哲学上用功,将来以教育为事业,还想筹钱到日本留学;而毛泽东觉得,各做各的事极不经济,愿在大家决定进行的事业中担负一部分,若干年后与别人担负的部分合拢,这样即成功了一件事。还有其他一些问题,都一一认真讨论,会上采取起立表决形式,大多数人与毛泽东站在一起。
此后,他们开始认真地实现设想。毛泽东着手创建党组织,春节回韶山,动员弟弟妹妹们弃家革命。而在这年6月,东南大学招收特别生,曾教过书的只要省教育厅保送即可入学,周世钊积累了100多元,足够一年的旅费和学费,与几个同学申请得到通过,获东南大学复信批准。就在动身前几天,毛泽东约他到长沙文化书社谈话,把陈独秀发展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来信给他看,给他讲湖南社会主义青年团创始发展情况,希望他能担负这个重要任务。但周世钊没同意,说自己打算读大学,并且已约好同伴去南京。毛泽东听后,知道他入了升大学的迷,便不再说什么勉强他了。
1921年7月,毛泽东到上海参加一大,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会后特意到南京走了一趟,找到周世钊等同学好友说,你们到大学读书,同时还可以做点革命工作。毛泽东打算在南京设一个长沙文化书社分社,请他担负这个分社的责任。蔡和森和罗学瓒也曾劝周世钊,要他退出大学参加革命,他都托辞回避了。
后来他也曾悔思,假如当初听了毛泽东诸友的话,在革命斗争中经受锻炼做出成绩,比起一张大学毕业证书来,相去何啻天壤?
1927年春,毛泽东携全家从长沙去武昌,行前约周世钊到住处长谈,向他分析革命的严峻形势,要他和同学们坚持下去。那天杨开慧特地上街买来许多糖果招待他。未料这一去山高路远、长夜漫漫,由于国共关系破裂,杨开慧被国民党残酷杀害,他再与毛泽东见面也是23年以后的事了。
国共两党合作时,他经徐特立介绍加入国民党,担任《南岳日报》编辑兼第一女子师范教员。长沙马日事变发生后,他拒写反共文章决然去职,也未参加国民党员重新登记。1930年彭德怀率红军打下长沙时,他很想去找老友见见,但又怕毛泽东没来,其他红军也不认识,踌躇不敢前往。抗战时期和重庆谈判期间,他曾冒着风险跟毛泽东写信联络,但直到解放也未离开学校一步,一直过着教书匠生活。在课堂上常讲起毛泽东青年时代的活动、才华学识和人品,给许多学生以启迪。他不无遗憾地说:
“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毛泽东到哪里开会都爱邀我去。我要是跟他去了井冈山,也走上革命之路了。”
长沙解放前夕,新民学会会员、一师原校长熊梦飞,因是国民党骨干CC分子,辞去校长职务准备逃跑,省政府代理主席陈明仁任命周世钊为代校长。很快,他又被湖南军事管制委员会教育厅正式任命为校长。忆及当年未参加革命,致电毛泽东时深感愧疚,但毛泽东却回信安慰他说:
“兄过去虽未参加革命斗争,教书就是有益于人民的。”【5】
1950年9月,毛泽东在京会见周世钊等一师老友。先到的同学对他说,与毛泽东谈起同学情况时,江青问周世钊是一个什么样的同学?毛泽东说,这位同学相当老实憨厚,就是胆子小。
会见时,毛泽东见他一身破旧,想必是经济拮据,特意派秘书送他50万元(合现在50元)作游览门票用,又让江青带裁缝为他量体裁衣,还给他买了棉被、蚊帐、脸盆、毛巾、牙刷、牙膏和文具等。
在中南海吃饭时,周世钊关心地说,主席晏【6】睡习惯是不是对健康有妨害?是否可以考虑改变?毛泽东解释说:这种习惯养成已久了,不是我喜欢晏睡,是形势所驱,事实所迫,不得不如此的。当时抗日战争在华北各地展开,战场很多,每个战场上汇报请示的电告多在晚上到达延安总部。这些报告有的要求指示进退的,有要补给武器物资的。我们接着这些电报,不能把它们搁置到明天,必须即刻研究回答,有的要找人商量,有的要开会讨论,将商量讨论的结果以电报回答,常常要到天亮才能完成这些工作,所以我们索性通夜工作,天亮以后才收拾睡觉。到北京以后情况虽有改变,但党中央和国务院一些重要文件要审批的也多是下午送来,只好在晚上把它们办了,晏睡的习惯仍没有多的改变。
此后,毛泽东真的要改这个习惯,专门给周世钊写信说:
“晏睡的毛病正在改,实行了半个月,按照太阳办事,不按月亮办事了。但近日又翻过来,新年后当再改正。多休息和注意吃东西,也正在做。总之如你所论,将这看作大事,不看作小事,就有希望改正了。”【7】
新中国成立后,他们相互交往方便了。难以统计有多少封书信来往,也难以计数有多少次见面长谈,仅1951年就会见11次之多。
一次,周世钊与毛泽东说起抗美援朝,流露出对毛岸英牺牲非常惋惜,认为如果不派他去朝鲜战场,他也就不会牺牲了。毛泽东回答说:如果我不派他到朝鲜战场,他就不会牺牲这是可能的,但是你想一想,我是积极主张派兵……要作战就要有人,派谁去呢?我作为一个领导人,自己有儿子,不派他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又派谁的儿子去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我不派我的儿子去,而别人又人人都像我一样,自己有儿子也不派他去上战场,先派别人的儿子上前线打仗,这还算什么领导呢?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岸英是个年轻人,他从苏联留学回国后,去农村劳动锻炼过,这是很不够的。一个人最好的成长环境就是艰苦,在战斗中成长要比其他任何环境来得更快。基于这些原因,我就派他去朝鲜了。
与老同学推心置腹的这一席话,让我们看到伟人毛泽东的情怀境界,是那样感动人心的合情合理,又是那样难以企及的崇高无比。几十年后,当妖魔化伟人的败类横行时,当毛岸英烈士的为国牺牲都被无耻之徒污辱践踏时,人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发出愤怒的吼声,加入到捍卫人民领袖和革命先烈的行列。让那些所谓的精英始料不及的是,他们几十年的反毛鼓噪,竟没有多少人的响应,反而使大家彻底认清了他们的丑恶本质,让自己彻底成为党和人民的对立面。
从学生时代,毛泽东与周士钊就诗词唱和。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常在信中嘱他寄诗,所以周世钊写的诗随时抄寄毛泽东,而且每每得到鼓励。
1955年6月,毛泽东到湖南考察,约周世钊等畅游湘江,又登上岳麓山,在山巅望湘亭用餐,之后冒雨游爱晚亭、白鹤泉、云麓宫等。不久,周世钊给毛泽东写信,一并寄去新诗《七律·从毛主席登岳麓山至云麓宫》。诗曰:
滚滚江声走白沙,飘飘旗影卷红霞。
直登云麓三千丈,来看长沙百万家。
故国几年空兕虎【8】,东风遍地绿桑麻。
南巡喜见升平乐,何用书生颂物华。
毛泽东收到后很快就回信说,读大作各首甚有兴趣,奉和一律,尚祈指正。这奉和的一律,就是《七律·和周世钊同志》【9】:
春江浩荡暂徘徊,又踏层峰望眼开。
风起绿洲吹浪去,雨从青野上山来。
尊前谈笑人依旧,域外鸡虫事可哀。
莫叹韶华容易逝,卅年仍到赫曦台。
【毛泽东诗《七律.和周世钊同志》手迹】
毛泽东的和诗,贴切传神地描述了这次回长沙的情景:大家在浩浩荡荡的湘江畅游徘徊,又一起登上岳麓山峰放眼远眺;看到起于橘子洲的春风吹着波浪远去了,那春雨又从青翠的田野向山上扑来;大家依旧像学生时代那样把酒谈笑,为寓居海外纠缠鸡虫小事的老友感到可哀;不要悲叹年华这么容易流逝,30年后仍欢聚在岳麓书院的赫曦台。
同学少年时,他们经常在这些地方活动,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立志要改造中国和世界。后来大家的人生道路并不相同,特别是当年的好友、新民学会会长萧子升,因为追随国民党蒋介石失败了,还寓居在海外不回来。大家谈起他时,毛泽东希望他不要为那些鸡虫小事斤斤计较了,能回来一起建设新中国,一起到赫曦台重叙旧情把酒谈笑多好啊!
新中国如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各族人民豪情万丈,热火朝天地建设社会主义,迅速涤荡了旧社会的污泥浊水,改变了国家和民族的面貌。周世钊多有诗词唱颂。
1961年,他写给毛泽东一首《沁园春·访常德石板坡大队》:
雨霁【10】烟村,黄溢稻田,
香溢菘【11】园。
看含苞吐絮,棉花上岭;
擎红缀绿,果树遮天。
麦土条条,茶林片片,
更种缘坡万竹杆。
朝阳里,正吸风饮露,
丛菊开颜。
英雄不怕艰难,
为改造穷乡战斗酣。
仗雄心毅魄,先驯恶水;
银锄铁臂,再伏荒山。
巧学愚公,力追大寨,
烂板滩成样板滩。
宏图好,要年年跃进,
绝顶跻攀。
诗词描述了山乡农村翻天覆地的巨变,脉动着新中国初建时特有的激情,这让毛泽东浮想联翩,写出一首动情至深的《七律·答友人》: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有的解读说,诗的主旨是歌颂新中国建设,毛泽东把神话传说中的仙女与人间改天换地的奋斗交融描述,伴随着美丽的期待和梦想,体现了革命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
从一般意义上讲,这也能说得过去,但毛泽东似乎不太认可,友人来诗引发的是另一段情愫。毛泽东说,人对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故乡,过去的伴侣,感情总是很深的,很难忘的,到老年就更容易回忆怀念这些。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就是怀念杨开慧的,杨开慧就是霞姑嘛!可是现在有的解释却不是这样,不符合我的思想。
毛泽东读诗生情,想起心中的至爱,杨开慧要能活到新中国成立该多好!但那失去的永不再来,今生今世只能梦中相见,在那太阳初升的美妙时刻,红霞灿烂花开如锦的芙蓉国……
这刻骨铭心的深情,只有对知情老同学倾诉,才是适宜的啊!
【1959年6月毛泽东来长沙与周世钊(前排右一)等合影留念】
50年代,周世钊当选为湖南省副省长,民盟湖南省委员会主任委员,后又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第四届全国人大常委,并一直兼任第一师范校长,成为一师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
当时周世钊与其他省领导一样,住的是一栋两层小洋房。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湖南多数副省长家里,都驻有一两个群众造反组织司令部,有多个群众组织曾要求进驻他家。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周世钊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在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最要好的同班老同学,现在是毛主席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你们进驻他家,他会上书毛主席、麻烦毛主席,这对毛主席是不忠。
但随着运动发展,毛泽东的光环也挡不住了。红卫兵查抄“走资派”来到他家,在他家箱子里发现一件高级羊皮大衣,质问是从哪里来的?周世钊夫人解释说,这是1950年毛主席送给的。又从箱底搜出多封毛泽东给周世钊的信,见每封信都称“惇元兄”或“东园兄”,便不解地问惇元和东园是哪个?周世钊说都是我的别号。有的就说,你真是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毛主席比你大得多,你怎么要他称你是兄啊!你这不是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是什么啊!
那些曾主沉浮的红卫兵小将,对领袖的崇拜无以复加,但仅凭着简单的革命逻辑,却难以理解人与人的复杂关系,也难以理解领袖对老友的那种传统式敬重。
过了不久,周世钊到北京见老同学。刚坐定毛泽东就问,听说红卫兵照顾了你的家?周世钊说,抄家者一无所获,不过搞乱了我好些旧书,弄得残缺不全。毛泽东说,这对你不起,由我负责赔偿,你那些旧书,我这里都应该有,任你挑选拿去作赔,只是不得抄我的家。又对他说,你不要心存芥蒂,湖南的事你还是要管的,当说的说,可管则管,至少是教育方面的事你要管,不必负气。周世钊无奈地说,我连个党员都不是,怎能管事,怎么管事?毛泽东说,你愿入党我可作介绍,你是副省长嘛!即使造反你也应管,再说你又是湖南民盟负责人,怎能袖手旁观?周世钊说,今天这个局面,民主党派还能起什么作用,连个庙都没有了。毛泽东说,庙可以重修嘛!修庙是积福的事,我出点香火钱。最后又诚恳地对他说,湖南现在的情况比较乱,既来之则安之,在北京住一个时候再说,经费由我负担,我请你客好了。
尽管受到冲击带来些许怨气,但周世钊对老友的情谊却是生死不渝,对毛泽东领导的事业仍是无悔认同与追随。1969年,他在《七二自寿》一诗中写道:
岁月蹉跎觉悟迟,行年七二愧顽痴。
平生早抱澄清望,老大常吟感遇诗。
万里河山春浩荡,五洲风雨气淋漓。
喜看革命洪潮涌,地覆天翻共一时。
周世钊旅居北京,时间久了不免思乡。1972年9月,毛泽东赠线装书《两般秋雨庵随笔》8册,这是清代梁绍壬撰著的笔记,记载了不少清代文学家与艺术家的事迹,还收集了一些诗文评述、论学考证方面的文章,都是周世钊高兴阅读的。毛泽东赠书同时还附一信函:
“旅夜无聊,奉此书,供消遣之用。此书写得不大好,但读来也还有味。”【12】
1972年10月3日,周世钊正在天津逗留,突接中南海通知返京,当晚毛泽东会见了他。步入客厅坐下后,毛泽东指着他的座位说,那是美国的尼克松和日本的田中坐过的位子。那晚两位老友谈了很多,从21时直到凌晨持续3个多小时,最后依依惜别。谁料这竟是他们最后的一面。
1975年10月,周世钊住入北京医院,安排在2层。毛泽东派自己的保健医生前去诊治,得知他病情较重时,嘱咐安排到3层领导人病室。在医院期间,周世钊写了《病院吟》:
翛然【13】留病院,久矣寄危楼。
明月虚窗夜,清风老树秋。
灵台猶坦荡,世局几沉浮。
何日腰身健,江山赋远游?
如晚年毛泽东反复吟咏《枯树赋》一样,他也是把自己比做去日无多的老树,但仍怀着无限的眷恋,想多看看这一生倾注深情的江山大地。
1976年初,周世钊病情稍愈后返回湖南,但没几天又住进医院。病危期间,毛泽东让中央办公厅选派两名医生,专程乘飞机到湖南为他治病。但北京来的医生还未来得及诊治,他生命就走到尽头,享年80岁。
从一师相识相交开始,尽管人生的路径不同,但两人的友谊持续了一生。周世钊去世仅140天后,毛泽东也与世长辞。
【1】《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6-1920.11)》,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473页。
【2】《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48页。
【3】中国革命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66页。
【4】中国革命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5-41页。
【5】《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45页。
【7】《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95页。
【9】《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00页。
【12】《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46页。
【13】翛然[xiāorán]:无拘无束貌;超脱貌。或迅疾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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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昆仑策研究院副院长兼秘书长、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发布)